第78章 三桌先生听曲

　　顾风不紧不慢的走向三楼。

　　雕花梨木楼梯尽头，三楼船舱的朱漆木门虚掩着。

　　推门而入时，鎏金铜环撞出清越声响，惊得梁上悬挂的琉璃灯轻轻晃动，七彩流光便在紫檀木圆桌上明明灭灭地流转。

　　螺钿镶嵌的牡丹纹在桌面铺展开，花瓣边缘的银丝被灯光照得发烫，与酸枝木椅上猩红蹙金双绣锦垫相映，像团燃烧的火。

　　博古架上，汝窑天青釉笔洗旁斜插着支孔雀翎毛，宣德炉里一缕青烟斜斜飘向穹顶，与整面墙的落地罩后半露着的水绿色纱幔纠缠。

　　那落地罩是湘妃竹编就，疏朗的竹纹间嵌着细碎的珍珠，被穿堂风一吹，便似有无数星辰在眼前闪烁。

　　西侧墙角立着架紫檀木嵌玉的十二扇屏风，每扇都绘着不同姿态的仕女，有的执扇扑蝶，有的临窗理妆，衣袂间的金线随着船身微晃，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屏风中走出来。

　　屏风前的梨花木榻上铺着雪白狐裘，榻边矮几上，官窑冰裂纹瓷瓶插着半开的红梅，暗香浮动。

　　抬头时，描金藻井的百鸟朝凤图正对着人，凤凰的尾羽用赤金勾勒，在琉璃灯映照下，每一片翎羽都像要活过来。

　　空气里浮动着龙涎香与蔷薇露的馥郁，混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橹声欸乃，将满室的富贵气揉得愈发绵长。

　　东边月洞门挂着藕荷色软罗烟帘，帘幕低垂，看不清内中陈设，只从帘隙漏出一点银红色的烛光，将地上长绒地毯的缠枝莲纹染得格外温柔。

　　纵观整个三楼大厅，居然和二楼的面积差不多大，再想来，那东边月洞门后，应该就是花魁所在地。

　　此时的大厅内，木榻上无人就坐，木榻对面摆放着三张小桌，而三张小桌都已被或二或三的人占据。

　　顾风分别打量了一下这三张小桌旁的人，然后嘴角微微一抬，径直走向了其中一张小桌。

　　这是唯一一张只坐了一个人的小桌，他朝那个人拱手行礼，轻声道：

　　“邢兄，又见面了，不知可让在下拼桌一番？”

　　坐在这一桌的人正是邢岳，他本想直接拒绝顾风，但又想到顾风在一二楼都让他和王大可拼桌了，若是此时拒绝了顾风，未免显得不太近人情。

　　于是他冲着顾风点了点头，说道：

　　“请坐吧顾兄。”

　　顾风笑着点了点头，顺势坐了下去，当他刚刚坐好，月洞门后便有女子掀起软罗烟帘，款款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无不被这位女子吸引。

　　倒不是因为这个女子容貌多么的惊艳或是身材多么的诱人，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代表着花魁出场的。

　　这女子没有在意所有人的眼光，而是径直走到木榻旁边站立，然后缓缓开口道：

　　“各位公子、各位老爷，小女子有礼了，我是乔凝霜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红，特来为小姐传达她的考题。

　　这考题有两道，凡是答对两题者，就能成为我家小姐的入幕之宾，与小姐共度良宵。”

　　小红的话刚刚说完，在场就有人按耐不住了情绪，连忙问到：

　　“一直听说乔凝霜姑娘是卖艺不卖身，这次你们颂雅坊因为洪三伏法而重新开业，乔凝霜姑娘都没有出来迎客，我们连面都没见上。

　　今晚若是能成为乔姑娘的入幕之宾，难道说能打破乔姑娘卖艺不卖身的规矩？”

　　小红仿佛是对这些问题早有准备，她对这人的发问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是淡淡地答道：

　　“经历了洪三的打压，再到如今洪三的伏法，我家小姐早已看淡了这名利场的你争我夺。

　　若是哪位公子能获得我家小姐的青睐，那么小姐从此以后便委身于他也并无不可。

　　可若是我家小姐并无此等心思，那今晚就纯粹是抚琴赏月、彻夜畅谈。”

　　众人听到小红的回答，或惋惜，或心疼，但却都表示理解，毕竟在这等世道中，一个女子想独自撑起一艘花船，还是非常不容易的。

　　而花船不像青楼，它更像是勾栏那样的存在，这里面的姑娘并不涉及到赎身一说。

　　相对来说花船上的姑娘们是比较自由的，而这些姑娘是否接客，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意愿来决定。

　　所以乔凝霜姑娘若真是愿意一心跟随着某个人，其他人也只是惋惜，并无其他想法。

　　而且就算乔凝霜真的如此决定了，也不会影响花船一二楼以及其附船的生意和活动，只是，这三楼恐怕就会封闭起来，常人不得再上三楼了。

　　在场的人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后，其中一个青冠锦袍的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立马抬头看着小红，问道：

　　“小红姑娘，那若是今晚不止一人答对了两题，又该如何？”

　　小红轻轻一笑，略带责备的娇嗔道：

　　“这位公子好生自信，这两题想答上来一题都不容易，想答上两题更是困难无比。

　　而且，诸位也不必担忧，若是各位公子都是才情无双之人、都能答上两题，那么自然会有第三题。

　　答对第三题者，就会是今晚的优胜者。”

　　小红回答完毕后，锦袍男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了，然后他朝着小红拱了拱手，开口道：

　　“在下明白了，那就劳烦小红姑娘说一说今晚的题目吧。”

　　小红听到这人的话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发现无人再有疑惑，便缓缓地从一旁拿起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然后轻起红唇，慢慢念着上面的题目：

　　“三桌先生听曲，打一字。”

　　众人听到这个谜面后，尽皆开始沉吟。

　　顾风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毛，似是心中早有计较，但他并没有说话，反而拿出折扇开始轻轻摇着，然后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而一旁的邢岳却低声琢磨着：

　　“这题倒是应景，这三楼刚好三桌人，谜面说三桌先生听曲，还真说对了，只是，三桌先生有了，这曲却是没听到。”

　　正当众人都在冥思苦想之际，小红的声音再次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各位公子，我家小姐说了，此题并无确切答案，只要各位公子的回答，言之有理即可。”

　　这个规定，无疑是降低了这道题的难度，但是大多数人依旧是面露难色，显然脑子里是没有什么头绪的。

　　正当小红准备失望的叹一口气时，之前那个发问的锦袍男子抚掌一笑，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依旧在沉思的其他人，然后胸有成竹的说道：

　　“小红姑娘，在下已有答案，这谜面是三桌先生听曲，在下给出的谜底是一个‘聂’字。”

　　小红听到对方的答案后，点了点头，明显是明白了锦袍男子的答案含义，但她还是按照规矩的反问道：

　　“何解？”

　　锦袍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双手后背，侃侃答道：

　　“这三桌先生听曲，自是要用耳朵去听，每桌人都有耳朵，三桌人的耳朵加起来，可谓一个‘聂’字。”

　　小红朝着锦袍男子微微行礼，然后对着所有人说道：

　　“这位公子言之有理，‘聂’字，可算正确。”

　　锦袍男子听到小红的话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那种自豪感，哈哈大笑起来。

　　而这时，邢岳也从座位上缓缓起身，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锦袍男子，眼神中带着蔑视，然后朗声道：

　　“小红姑娘，在下亦有一字，此字为‘弭’字。”

　　邢岳说完答案后，不等小红发问，便开始了解释：

　　“这‘弭’字，由‘弓’和‘耳’组成，‘弓’字类似琴弦，可代表曲，‘耳’字自是不用多说，代表着听，故而这‘弭’字能代表着听曲一事。”

　　小红眼睛微微一亮，然后冲着邢岳行了一礼，开口道：

　　“这位公子所言亦是在理，此题可算公子答对。”

　　紧接着，小红似是不愿再继续等待下去，她看着其他依然在思考的人，催促般问到：

　　“其余公子可还有答案？若是没有，那今日，各位公子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不过，各位公子也不用忧心，你们尽可下到二楼，一切吃食茶水，或是节目表演，我们颂雅坊将分文不取。”

　　在场众人一听，也都明白小红这是在赶人了，他们迟迟答不上来这题，只好无奈的叹气摇头，然后纷纷朝楼下走去。

　　而顾风此时才像是终于睡醒一般，他缓缓起身，但却并未下楼，而是朝着小红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小红姑娘，在下也有一字，可作谜底。”

　　小红原本以为今晚的优胜者将会从邢岳和锦袍男子中产生，但此时听到顾风的话后，不由得诧异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朝着顾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风这才挺直了身子，缓缓说道：

　　“我的这个字，是一个‘犇’字。”

　　顾风的话一出，小红、邢岳、锦袍男子三人，全都愣住了，一时间现场变得极其安静。

　　锦袍男子更是哈哈大笑，他毫不客气的开口嘲讽道：

　　“我说这位兄台，你莫非是在模仿在下的答案？

　　但你不能只模仿其形，不模仿其神啊，你这‘犇’字，和谜面简直没有丝毫关系，如何能算对？”

　　小红也是不解，她疑惑的看着顾风，见顾风还是那副淡定无比的模样，不禁问到：

　　“这位公子，不知这‘犇’字，作何解？”

　　顾风微微一笑，他并没有搭理锦袍男子，而是对着小红说道：

　　“三桌先生听曲，可无一人作曲，更无一人懂曲，这再好的曲子，被这三桌人听了去，也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对着三桌牛弹琴，可不就是个‘犇’字么？”

　　顾风此言一出，锦袍男子顿时愣在原地，邢岳和小红也是捂嘴偷笑。

　　小红觉得顾风言之有理，但顾风的这个说法毕竟有些得罪人，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拿不定主意，她看着顾风，为难的说道：

　　“公子的答案倒是有趣，但能否算作答对，这......”

　　正当小红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时，月洞门后突然传出几个悦耳的音符，几人都被这个声音所吸引。

　　听到音符的小红更像是有了什么底气一般，她对着顾风继续说道：

　　“此题，算这位公子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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