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感同身受了,才会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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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福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土腥气和陈旧灰尘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刺痛了他。

  他们这些苦主的脸是苦的,他们的冤屈是具体的,可一旦被抛进那喧嚣的网络世界,就像一滴水落进滚油里。

  “刺啦”一声,冒一阵青烟,便什么都没了。

  只是转瞬即逝的数字,人们茶余饭后几句廉价的唏嘘或义愤,很快就会被新的、更猎奇、更热闹的信息覆盖淹没。

  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他老了,记性不好了,很多细节都模糊了。

  幸好,还有恒海娃子。

  那孩子有文化,懂他们不懂的东西,帮他查资料,在一堆他看不明白的文件和网页里,梳理出那条能害死人的脉络。

  然后,反反复复地教他,见了人该怎么说,面对镜头该怎么讲。

  那些拗口的名词,复杂的因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句一句地背,像是在嚼一团干硬的、扎嘴的茅草。

  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他就对着空荡荡的的墙壁,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反复复。

  直到那些话不再是声音,而是刻进了骨头里,融进了血肉里。

  恒海娃子说,福根叔,你记牢,不能一上来就哭天抢地诉苦,那样别人听多了就烦了,把你当成祥林嫂,觉得你只会念叨‘阿毛’。

  没人爱听纯粹的悲惨,那太……太直接了,反而让人想躲。

  你要先让他们看见你这个人,一个活生生、有喜有悲的人,引起他们的同情和注意力,让他们觉得你可怜,能跟你共情。

  然后,再一步一步,像剥洋葱一样,引出那骇人听闻的事实。

  要让他们认识到,这不仅仅是你们一家的个人恩怨,更是关乎许多人性命、关乎天理伦常的大事件!

  只有这样,这样才能引起大众的警惕,才能让事情不至于再次被轻易掩盖。

  这世道……复杂了,扭曲了,才会有人重视,才会有人记得。

  感同身受了,才会重视。

  单纯的悲惨,打动不了任何人,只会被更快地遗忘,像扫垃圾一样被扫进角落。

  杨福根重新抬起眼,浑浊的眼睛眨了眨。

  他看向那黑洞洞的镜头,那双原本枯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

  又一点点凝聚成更为坚硬、更为绝望的东西。

  “好,不认识好……不认识,那我……就从头讲起。”

  他努力聚焦,开始背诵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话。

  他试图让语气带上一点感情,像恒海娃子教的那样,带点“人味儿”。

  可他太久没有正常地、带着情感去表达什么了,声音干涩生硬,断断续续。

  “去年……去年这时候,槐花刚开,香喷喷的。我儿子杨建军、儿媳李秀梅,带着我三岁的小孙子牛牛,回……回来趁假期看看我老头子。”

  “牛牛,我那小孙子,虎头虎脑,跑起来像个小牛犊,噔噔噔的,追在我屁股后面,‘爷爷’、‘爷爷’地叫,那声音,又脆又亮……”

  杨福根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但那光亮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痛苦吞噬。

  “可、可没过几天,孩子、孩子就开始发烧,身上起红点点。起初以为是天气变化,着了凉。村里,隔壁家,前头老王家的小闺女,也这样。镇上的医生看了,摇摇头,查不出个所以然。赶紧送去了省城大医院……抽血,化验……折腾了好久,最后说是、说是某种重金属中毒,诱发的……急性血液病。”

  他的思绪似乎完全飘回了那段天昏地暗、四处求告无门的绝望日子,语速反而因为沉浸其中而稍微顺畅了一些,带着一种梦魇般的追忆。

  “牛牛,我孙子叫牛牛,回村后,最喜欢……最喜欢跑到村东头那条小河边玩石子。河水早就不清了,泛着怪颜色,可孩子哪懂……他手上有玩石子磨破的小口子,就那么碰了那河里的水。我们喝的那井水,也早就……早就通过地下水,被透了毒了。他回家喝的粥,用的水……都有毒啊,含有超标的重金属,叫什么……铬,还有镉……”

  杨福根用力皱紧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杨恒海查了无数资料、反复告诉他必须说清楚、才能让人信服的拗口医学名词和污染细节。

  “发病的时候……起初就是反反复复地烧,退了又起来,身上起疹子,我们以为是湿疹,是夏天热毒,是普通的感冒。后来、后来就不对了,开始流鼻血,用棉花塞住,一会儿就透了,止不住……牙花子也冒血,轻轻一碰就满嘴红,身上,轻轻一磕碰,就青一块紫一块,好久消不下去,送到省里那个最大的儿童医院,白色的楼,里面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医生给做了骨穿,那么长的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说是‘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还有……还有什么‘急性髓系白血病’。医生后来看我们实在可怜,偷偷跟我们说,孩子这么小得这种要命的病,跟长期待在苯啊、重金属那些脏东西里,关系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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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偷偷告知的“真相”,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另一把扎向心脏的钝刀,将孩子的病与那片被污染的土地彻底捆绑。

  也让他们一家的绝望,有了一个清晰而狰狞的指向。

  “从查出来到人没了,就……就三个月。”

  杨福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混浊得像雨后的泥塘。

  却又被他强行眨着眼逼了回去,流泪也是一种奢侈的软弱。

  “化疗啊,把那原来虎头虎脑、像个小牛犊一样的孩子,生生……生生给熬干了……头发掉光了,小脸又黄又肿,因为感染,一直高烧不退,身上插满了管子……最后,最后在ICU里,说是脑子里出血,器官都坏了……没……没救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带着喉咙里若有若无血腥的沫子声。

  “治病,前前后后,花了四十多万,家里的积蓄,儿子媳妇打工挣的钱,全填进去了,家底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

  “我孙子,没救回来。钱花光了,人也没了。”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空洞,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而这种空洞本身,却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窒息。

  “从医院……拉着牛牛骨灰回来的高速上……”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儿子和媳妇……因为这事儿,心里都憋着股火,堵着块石头,吵、吵了几句……车就翻了……两个人都、都没了。”

  杨福根省略了所有撕心裂肺的细节:

  从医院拉着牛牛骨灰回家的路上,车内气氛死寂。

  疲惫和巨大的悲痛让神经紧绷。

  途中因为是否要继续上诉、是否要卖掉城里唯一的房子等现实问题,两人发生激烈争吵。

  情绪失控的儿子在高速上方向盘失控,车辆猛烈撞击护栏后翻滚,夫妻二人当场身亡,这场车祸,被简单地记录为“疲劳驾驶引发的单方责任事故”。

  所有的争吵、绝望、失控、血肉模糊的现场,都化作了这短短几句话里无尽的绝望。

  【泪目了,爷爷别说了,我受不了了】

  【我的天啊……一家子就这么……】

  【太惨了,我听着都难受,那么小的孩子。】

  【等等!兄弟们!我好像想起来了!今年年初是不是有个新闻?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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