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涤浊敕令出冰魄

　　大殿内，死寂如千年玄冰封冻。

　　七十二盏青铜灯盏的惨绿火焰摇曳不定，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冰屑与暗红血污，也映照着瘫倒在黑曜石地面上、形如枯槁的贾千山。

　　他蜷缩着，灰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曾经苍白却威严的面容此刻沟壑纵横，布满死灰之色。

　　那双曾如毒蛇般阴冷、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倒映着穹顶狰狞的冰棱，再无半分神采。

　　只有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证明他还活着，却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一身墨黑绣金螭龙纹的锦袍，此刻裹在他干瘪佝偻的身躯上，显得异常宽大而讽刺。

　　“教……教主……”执法坛主韩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茫然。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去搀扶，却又猛地顿住，仿佛那瘫软在地的不是他追随多年的主子，而是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腐肉。

　　无影坛主莫七藏在斗篷阴影里的脸微微抽动，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玄牝归元……竟被……反噬了？”他看向场中那道月白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参见教主！”

　　一道婉转妩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毒心坛主苏媚娘越众而出，对着场中静立的阿篱，盈盈拜倒！桃花眼中再无半分慵懒戏谑，只剩下绝对的敬畏与一丝灼热的兴奋。

　　“玄冰圣教，教规如山！万冰殿前，技高者尊！”

　　“阿篱教主以无上玄功，堂堂正正击败前任教主贾千山，依教规第四章第七款，即为我玄冰教新任教主！苏媚娘携毒心坛上下，拜见教主！教主圣安，神功永驻！”

　　她的话语清晰有力，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参见教主！”

　　寒刃坛坛主“冷月刀”柳随风紧随其后，抱着他那柄狭长如月的刀，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如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柳随风及寒刃坛，愿奉阿篱教主号令！教主圣安！”

　　紧接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殿内原本呆立、犹疑、惊惧的教众，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反应过来！

　　“参见教主！”

　　“拜见阿篱教主！”

　　“教主圣安！”

　　呼喊声起初杂乱，随即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冰冷的宫殿中激荡回响！

　　无数黑衣身影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跪伏下去，头颅低垂，向着场中那抹月白表达着臣服与敬畏。

　　阿篱愣住了。

　　她刚刚还参悟那玄奥的“万化归一”境界，体内澎湃的玄阴真气如潮水般缓缓平复，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宁静。

　　击败贾千山的瞬间，她心中只有对贺兰姐姐安危的关切和对这场噩梦结束的释然。

　　她从未想过这什么教主之位！

　　此刻，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教主”之声，阿篱只觉得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和无措，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

　　她慌乱地转头，目光越过人群，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能让她安心的身影。

　　陈潜已将贺兰雪轻轻放在一处相对干净、铺着不知谁匆忙丢下的斗篷的冰阶上。

　　鹿呦正跪在一旁，纤细的手指快如闪电，银针精准地刺入贺兰雪周身要穴，同时将一粒清香四溢的“凝露丸”小心喂入她口中。

　　李寒衣沉默地持匕护卫在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楚飞和悟嗔则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立在陈潜身后，警惕地注视着跪拜的人群。

　　阿篱的目光与陈潜沉稳如深潭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眼神里有关切，有赞许，更有一种让她瞬间安定的力量。

　　陈潜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阿篱身侧。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阿篱耳中，沉稳而果决：

　　“阿篱，事已至此，众意难违。这教主之位，你暂且接下。贺兰教主伤势极重，需此地珍药静养，玄冰教势力庞大，若能导其向善，亦是功德。此刻推拒，恐生变乱。”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瞬间点醒了手足无措的阿篱。

　　是啊，姐姐伤得那么重，琵琶骨被穿，寒气侵体，几乎油尽灯枯，这寒玉宫中或许就有救命的灵药和安全的疗伤之所。

　　而且，玄冰教势力盘根错节，若无人统领，这些刚刚臣服的人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暂时接下，是为了稳住局面，更是为了姐姐能安心养伤！

　　阿篱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断。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与贾千山身上腐朽的气息。

　　她微微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腰背，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最终落在苏媚娘和柳随风身上。

　　“苏坛主，柳坛主。”阿篱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少女的清越，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沉凝，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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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下在！”苏媚娘和柳随风立刻应声，姿态恭谨。

　　阿篱的目光转向地上如同烂泥般的贾千山，眼神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如同看待一件需要处理的旧物。

　　“依我教法度，叛教者贾千山，当如何处置？”她问道，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苏媚娘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肃杀：“回禀教主！依教规第三章第九条，叛教弑上、残害同门、勾结外敌者，其罪当诛！”

　　贾千山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阿篱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贾千山那枯槁绝望的样子，心中并无怜悯，只有一片漠然。

　　这个人，毁了贺兰姐姐的一生，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罪有应得。但“其罪当诛”……她微微蹙眉。

　　“废其武功，断其手足筋脉，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诛杀……就不必了。将他囚于狱室，派人看守，每日供给清水饭食，不得虐待。”

　　阿篱的声音平静温柔平静，“请赐予他一本《地藏经》，供他诵读抄写，让他自行忏悔往昔的过错与罪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苏媚娘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

　　按照教规，贾千山的罪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新教主竟如此……仁慈？

　　瘫在地上的贾千山，浑浊的眼中似乎也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淹没。

　　“教主仁德！”苏媚娘反应极快，立刻躬身道，“属下领命！定当妥善安排，使其苟延残喘，以赎其罪！”

　　柳随风也抱拳沉声道：“教主宽宏，属下佩服。”

　　阿篱从小在蛊王教主母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且她聪慧而真诚，在处理帮派教务上有一定的能力。

　　她目光转向殿内所有教众，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韩狰、莫七等曾追随贾千山的核心人物，也扫过那些眼神闪烁、心怀忐忑的普通教众。

　　“自今日起，玄冰教上下，以往所犯过错，无论大小，只要诚心悔改，效忠本教，效忠正道，本教主一概不再追究！”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许多原本心中惴惴不安、甚至做好了被清洗准备的教众，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光芒！

　　尤其是韩狰和莫七，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几分。

　　“但是！”阿篱的声音陡然转厉，清澈的眸子里射出冰寒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威严随着她精纯的玄阴真气弥漫开来，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自今而后，玄冰教与元廷所有勾结，即刻断绝！所有替元廷刺探情报、残害忠良、屠戮百姓的活动，全部停止！违令者——”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每一个人的心底：“杀无赦！”

　　“谨遵教主谕令！”苏媚娘率先高声应和。

　　“断绝元廷！效忠正道！谨遵教主谕令！”柳随风的声音铿锵有力。

　　“谨遵教主谕令！”

　　“断绝元廷！效忠正道！”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之前的惶恐与试探，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激动与认同！

　　谁愿意永远做朝廷的鹰犬，背负骂名？

　　新教主的赦免与拨乱反正，如同黑暗中的曙光！

　　阿篱微微颔首，继续道：“苏坛主，柳坛主。”

　　“属下在！”

　　“即刻以教主令谕，通告我教所有分舵、暗桩、外堂！言明教主更迭之事，重申断绝元廷、改过自新之令！”

　　“命各分舵主、坛主、香主，半月之内，齐聚总坛寒玉宫，听候训示！逾期不至或阳奉阴违者，视为叛教，严惩不贷！”

　　“遵命！”苏媚娘和柳随风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执行新令的锐气。

　　“韩坛主。”阿篱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韩狰。

　　韩狰身体一僵，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难明，单膝跪地，声音干涩：“属下……在。”

　　“你暂领执法坛，协助苏坛主、柳坛主处理教中事务，稳定人心。尤其要约束好你坛中弟子，若有借机生事、违抗新令者，按教规严惩，绝不姑息！你可能做到？”

　　阿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韩狰感受到那平静目光下的力量，心头一凛，低头道：“属下……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教主所托！”

　　“很好。”阿篱不再多言，目光终于投向冰阶之上。

　　陈潜一直守护在贺兰雪身边。

　　鹿呦的医术精湛，几针下去，配合“凝露丸”的药力，贺兰雪惨白如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

　　李寒衣持匕静立，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

　　楚飞和悟嗔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但眼神依旧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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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篱快步走了过去，月白的裙裾拂过冰冷的石阶。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贺兰雪冰凉的手，将一股温润精纯的玄阴真气缓缓渡入。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与担忧。

　　“鹿姐姐，贺兰姐姐她…”阿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鹿呦收起银针，轻声道：

　　“性命暂时无忧了。但琵琶骨被利器穿透，伤及经脉根本，寒气更是深入肺腑……需要最上品的续脉接骨膏和至阳的灵药驱寒固本，再辅以金针渡穴，慢慢调养，或许……或许能恢复行动，但武功……”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贺兰雪那身惊世骇俗的玄阴神功，恐怕……保不住了。

　　阿篱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握紧了贺兰雪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她抬起头，看向陈潜，眼中带着询问。

　　陈潜沉稳地点点头：“当务之急，是稳住贺兰教主的伤势。阿篱，你现在是教主，这寒玉宫中，想必不缺珍稀药材。”

　　阿篱立刻会意，转头对侍立在不远处的苏媚娘道：

　　“苏坛主，教中最好的续脉接骨膏，以及驱寒固本的至阳灵药，立刻取来！还有，安排一处最安静、最温暖的静室，供贺兰姐姐主养伤。”

　　“是！教主！”苏媚娘立刻应道，

　　“药房秘库中存有‘熊胆断续膏’和‘赤阳暖玉丹’，正是对症！属下这就去取！”

　　“静室……就安排在‘暖香阁’如何？那里引有地热温泉，最是温暖宜人，远离喧嚣，最适合贺兰副教主静养！”

　　她心思玲珑，立刻给出了最佳方案。

　　“好，速去办。”阿篱点头。

　　苏媚娘领命，带着两名女弟子匆匆离去。

　　阿篱又看向柳随风：“柳坛主，总坛防务，由你全权负责。加强警戒，尤其是通往峨嵋嶂的各条要道，严防元廷或其他势力趁虚而入。”

　　“教主放心！属下即刻安排！”柳随风抱拳，雷厉风行地转身点将布置。

　　大殿内的教众在几位坛主的指挥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收敛尸体，修复破损。

　　气氛虽然依旧肃穆，却少了几分血腥的杀伐，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忙碌与新生的希望。

　　陈潜看着阿篱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虽然还带着少女的青涩，但那眉宇间的沉静与决断，已初具一教之主的威仪。

　　他心中微定，低声道：“做得很好。贺兰教主这里，有我和鹿呦、李姑娘照看，你且去处理教务，稳定人心为重。”

　　阿篱看着陈潜沉稳可靠的眼神，心中稍安，点了点头。

　　她起身，目光再次扫过渐渐恢复秩序的大殿，最后落在被两名执法弟子粗暴拖起的贾千山身上。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恶魔，此刻如同一条死狗，被拖向殿外，拖向那曾经囚禁贺兰雪的寒冰室方向，只在地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阿篱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高高在上、通体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教主宝座。

　　那宝座冰冷、巨大、狰狞，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也浸染着无数的血腥。

　　阿篱的脚步很轻，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

　　当她终于站定在宝座之前，并未坐下，而是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拂过那冰冷刺骨的扶手。触手生寒，仿佛能冻结灵魂。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面对殿下再次肃然躬身的教众，月白的身影在惨绿灯火与玄冰寒光的映衬下，显得单薄却又无比坚定。

　　“自今日起，”她的声音清越而沉凝，如同玉磬敲响在冰谷，“玄冰教，当以‘冰魄’为心，涤荡污浊，护佑苍生。”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玄冰教徒的心中，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充满未知却带着一丝微光的新时代的开始。

　　冰阶上，昏迷中的贺兰雪，长长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没入散乱如墨的发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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