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罡裂鼎圣蟾惊

　　鹿呦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陈潜险死还生而翻涌的余悸，莲步轻移，越前陈潜半步，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对着莲台上的蛊王深深一福。

　　“教主容禀。”她的声音清冽如山涧穿石，在这诡秘大殿中显得格外澄澈，拂散了部分压抑。

　　她抬起头，目光澄明，坦然迎向蛊王那深邃如渊的眼眸。

　　“此事缘由，在于琼崖险地。”鹿呦手腕轻翻，一个巴掌大小、温润细腻的白玉盒悄然出现于掌心。

　　盒盖微启，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药香陡然弥漫开来，如同初雪融于幽谷，又似寒星淬入碧潭，瞬间压过了殿中所有的腥甜与浓香！

　　那香气并非霸烈，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生命本源之息。

　　只见盒内卧着三株奇草——茎如紫晶雕琢，剔透玲珑，叶似青锋薄刃，修长锐利，边缘隐现金丝，在洞窟幽光映照下，叶脉深处竟似蕴有七点璀璨星芒！

　　正是七星岭上生死搏杀所得的七星草！

　　“为救挚友，我二人踏足琼州七星绝岭，搏命取得此七星灵草。”鹿呦的声音不急不徐，如诉过往画卷，

　　“彼时岭巅险恶，瘴母环伺，毒虫横生。更有那至阴至险的碧血冠灵蛇，盘踞灵草之畔，其躯虽只丈余，其毒其狡，堪比虺龙！陈大哥为护我采药，剑斩灵蛇！”

　　蛊王肩头的金蟾忽地“咕哇”一声轻鸣，原本慵懒闭合的熔金瞳孔猛地睁开一线，精光四射，死死盯住那玉盒中的七星草！

　　小小的喉囊快速鼓动，竟带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涟漪在它周身荡漾开来！蛊王轻抚它背脊的手指微微一顿。

　　鹿呦目光与那金蟾一触即分，继续言道：“晚辈深知，碧血冠蛇生于绝地，吞纳毒瘴奇花百年，其一身精华已从至阴寒毒逆转，蕴积成一枚至阳至烈的蛇胆。此胆如不速取，其精魄随蛇躯死灭立散，暴殄天物。故晚辈斗胆剖蛇取胆。”

　　她语速微缓，带着医者面对奇珍时的慎重。

　　“陈大哥于激战重伤之后，脉象虚浮，内耗甚巨。”鹿呦目光转向陈潜，清眸深处掠过一丝后怕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寻常人若强吞此蕴含百年瘴毒阳火的赤阳胆，势必阴阳冲克，经脉寸断而亡！然他修习之‘青莲心法’，讲求凝练浩然中正沛然之气，根底浑厚方正。晚辈思忖再三，这蛇胆的火毒霸道，恰与其浩然阳刚之本源相合，若能以丹田为鼎炉，以内息为真火炼化……”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余金蟾喉间规律的咕噜声与鹿呦清越的语音交织回响。

　　“故此，晚辈力劝陈大哥当机立断，吞服蛇胆！”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陈大哥胆识过人，依言而行。其间历经气脉焚煮、筋骨重塑、髓海炼化之苦痛煎熬……”

　　她声音低了下去，那段在七星岭巅峰，陈潜浑身赤红、汗水蒸腾白气、骨节爆鸣如炒豆般的惊险画面仿佛重现眼前。

　　“万幸苍天垂悯，”鹿呦的声音恢复平稳，带着一丝由衷的庆幸，

　　“陈大哥根骨奇绝，心志如铁，终将那至纯阳火之力与寒瘴转化而来的霸道阳毒，尽数化入丹田气海，融入奇经百脉！”

　　她目光重新落回莲台，神情庄重：“是以，此番能在七情散剧毒入体之际不死，反能借其毒力更淬锋芒，焚毒炼罡——是神佛庇佑，是法宝奇功，更是碧血冠之逆天造化在前，蕴天罡真火于内府于后！”

　　“碧血冠……”蛊王低声重复，抬起目光，深不可测的眼眸中那缕震撼终于缓缓沉淀，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她看着陈潜——这个在七星绝岭蛇口夺草、搏命吞胆，今日又在七情散下火炼真罡的青年，又看向一旁不卑不亢、医术通神、洞察生死的鹿呦。

　　“造化玄奇，际遇非凡。”她终于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沉淀了岁月的重量，

　　“七情散虽剧，然终为无根之毒，恰似薪草投入熔炉。那碧胆却是大地精魄熬炼千载的元阳，与你这青莲真种相合，便如星火燎原……机缘、功法、胆识，缺一不可。此乃你身负之洪福，”

　　她声音忽地一转，更加幽微，“亦是天数，或……因果。第一关，过。”

　　蛊王话音落定，大殿内肃然一静。教徒们屏息凝望，目光如织，皆聚焦于那位以洪炉炼剧毒、浴火而生的青衫客。

　　田瑛姑雍容含笑，步履无声上前，纤指遥点殿外悬空平台：“第二关，试武！”

　　“‘万毒鼎’！”清脆铃音响起，阿篱忍不住低呼。众人随之望去，只见殿外平台中央，赫然矗立一尊庞然巨物！

　　鼎高七尺，径阔逾丈，古拙苍劲，整体浇铸而成，竟无一焊缝！鼎身非寻常青铜玄铁，而是通体黝黑如墨，似浸透万载幽冥寒水，深沉晦暗。

　　鼎壁之上，密密麻麻蚀刻着千百种毒物图腾：毒蟒吞云、鬼面蛛张牙舞爪、七寸蜈蚣百足勾连、碧磷蝎尾针倒悬、金蟾鼓腹欲鸣…

　　形态诡谲狰狞，盘旋缠绕，形成一幅森然万毒朝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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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口似被一层凝脂般的墨绿异苔覆盖，隐隐散发硫磺与腐朽的混合之气，令人望之心悸。

　　鼎虽无声，却如山岳峙立，散发着沉浑无匹的压迫感，将平台四周悬空翻腾的阴寒瘴气都压得四散避让。

　　更有数缕极其凝练、肉眼可见的五色烟霞，如活物般自鼎腹几处异兽口窍中缓缓溢出，盘旋不散，散发着致命诱惑又蕴含毁灭的奇异药腥——正是鼎中百年积蓄、无数绝毒菁华外泄所化之“五霞瘴”！

　　田瑛姑立于鼎侧，笑容温婉依旧，语声却如冰珠坠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

　　“此鼎乃祖师寻得天外殒铁糅合‘七情砂’、‘五毒金母’所铸，重逾两千七百斤，沉埋五神洞底寒泉淬炼甲子方成。非金非玉，刚柔并济，内含万毒之魄，外刻万毒之形，乃圣教镇压气运圣物之一，寻常神兵利器难伤其分毫。”

　　她目光如针，刺向陈潜，一字一顿道：“少侠内力精绝，能熔七情为真罡。然刚极易折，须明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之法。此关，便请以毕生功力，于此鼎之上，留痕——印记！掌、拳、指不拘，深浅需过此寸！”

　　话音未落，玉手轻扬，一柄磨得锃亮的淬毒苗刀疾射而出，“叮”的一声脆响，竟只在那鼎身黝黑壁上，留下浅浅一道刮痕！

　　随即刀身竟以肉眼可见速度蒙上一层惨绿锈斑，寸寸碎裂坠落尘埃！

　　举众哗然！

　　“两千七百斤！还带万毒反噬！”

　　“教主当年留下那道掌印时，可是焚香沐浴了三日啊！”

　　“青面鬼上次逞能拍了一掌，手肿得像猪蹄，躺了半个月！”

　　阿篱小手紧攥衣角，紧张地盯着陈潜那略显苍白却如古井般沉静的侧脸。

　　陈潜默然。他目光如鹰隼锐利，凝注鼎身。

　　只见苗刀刮过之处，确有十数道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印记：

　　有如鸟爪之痕，深入寸许；

　　有指印如梅花点点，略显浅薄；

　　更有几道掌印如蒲扇，边缘模糊……

　　最为醒目者，便是一道雄浑掌印，五指箕张，深逾寸半，边缘劲气如凿，嵌入鼎壁足有两寸，其纹路走势赫然如一条盘旋的虬龙！

　　龙爪似有裂鼎而出之势，虽历久远，那残存的刚猛霸道与丝丝锋锐刀意仍扑面而来，仿佛能听到当年掌风裂空的呼啸！

　　“哼！”一声沉闷冷笑自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南疆腔调，

　　“汉家小子，此鼎乃万毒金母与陨铁同炼，水火不侵，金刚不坏！你那点微末内力，莫说留痕，能不被毒鼎反噬，震碎七经八脉便算菩萨保佑！若怕了，趁早跪下给蛊王磕个头滚蛋！免得白白丢了小命！”

　　说话者正是五神教中四大护法之一的“铁蜈蚣”吴刚，其身形如铁塔，双臂筋肉虬结，此刻抱臂而立，铜铃眼中满是不屑与挑衅。

　　陈潜恍若未闻，目光缓缓扫过鼎壁上那道最深的虬龙掌印，最终落回整个巨鼎。

　　这鼎…绝非仅考蛮力！

　　其势沉如山岳，其质含奇毒至柔，非但蕴含千钧之重，更似活物般内蕴韧性反震之力。

　　掌力若过于刚猛直接，必遭强绝反噬！苗刀只堪刮痕，便是明证。

　　那虬龙掌印边缘如刀切斧凿，深而不崩，力透其表而不被其反震所伤，其劲必定凝练如针，发于掌心而化于一点，更兼一股绵绵不息的后劲，方能不显山不露水，深印其中……

　　他心中雪亮。

　　此关，考的是内力修为的“势”与“变”，是对天地万物、阴阳刚柔领悟的具象印证！

　　寻常金刚巨力、开碑裂石之功，在此鼎前，皆是蛮夫所为！

　　“如何？若力有不逮，老身或可代为陈情，允鹿姑娘助你一臂之力？”田瑛姑笑容如春风化雨，眼中精芒却更甚，语藏机锋。

　　鹿呦秀眉紧蹙，正欲开口。

　　陈潜却踏前一步，身形挺立如孤峰青松，对田瑛姑微一抱拳：“陈潜试武，自当一人担之。多谢护法美意。”

　　旋即，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

　　整个喧闹的洞窟似乎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气场笼罩，寂静下来。

　　唯有头顶垂落的藤萝微不可察地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之力拂过。

　　“青莲心法”缓缓流转于奇经八脉。

　　丹田之中，那团由碧血冠蛇胆至阳之火与青莲浩然之气熔炼而成、又经七情散剧毒淬炼的“天罡火炁”，此刻不再奔腾咆哮，反而如沉寂亿万年的古火山，开始缓缓复苏！

　　一股灼热雄浑的气息自他体内悄然弥漫。

　　他抬起右手。这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刻却呈现一种奇异的玉质光泽，隐隐有金红微芒在皮肤下流淌。

　　五指先是微屈，似在感受无形的罡风气流，指尖掠过之处，那五缕绕鼎盘旋的五霞瘴竟如见鬼魅般倏然避退！

　　体内天罡真气越来越盛，如大江之潮自丹田升起，过气海，冲百会，沿着任督二脉高速运转小周天，再如百川归海，尽数灌注于右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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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臂瞬间膨胀，肌肤下青筋、血管如同活物般贲张扭动，隐隐发出细微的、仿佛炽热金属冷却时的嗡鸣！

　　四周空气骤然变得干燥，炙热！陈潜脚下的石板承受不住那澎湃内息的压迫，“喀嚓”几声，无声地裂开数道细纹！

　　一圈无形的热浪猛地扩散开去，靠得近的几名教众只觉热风扑面，衣衫焦卷，慌忙倒退几步，惊骇莫名。

　　“‘烘炉煅真火，百炼始成罡’…这…”老祭司捏着白骨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连蛊王肩头的金蟾也停止了鼓噪，熔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正缓缓抬高的玉质金芒之手！

　　陈潜目光沉静如水，锁定鼎壁那虬龙掌印旁数寸处一块相对平整黝黑的鼎壁。

　　没有雷霆万钧的气势，亦无穿金裂石的厉啸，右掌平平推出，动作看似缓慢沉重，却又带着一种玄奥莫名的韵律。

　　掌心甫一贴近鼎壁！一股绝大的、无声的震动猛然爆发！

　　“咚——！！！”仿佛远古巨神敲响了地核！

　　洪钟大吕般的巨响从鼎的内部、从每一个人的骨髓深处轰然炸响！又似万钧重槌砸在一面沉厚无边的大鼓之上，声音沉闷而宏远，携带着穿透神魂的力量，震得悬空平台嗡嗡颤抖！

　　无数寄居在岩顶的发光蝙蝠惊惶窜飞，石笋上簌簌滚落细碎石屑。

　　“呜哇！”几个功力稍浅的教众受不住这直达脏腑髓海的可怕闷震，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软软萎顿于地。

　　阿篱也小脸煞白，紧紧捂住耳朵，惊骇地望着场中。

　　那黝黑的、仿佛亘古不变、水火不侵的鼎壁，在陈潜掌心按实之处，竟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雪！

　　坚不可摧的万毒金母之质，竟被一股熔金化铁的恐怖高温硬生生迫开、软化！

　　一个清晰的、边缘极其光滑圆融的掌印，如同鬼斧神工般自黝黑的鼎身上向下凹陷！

　　掌印轮廓清晰，指纹宛然！凹陷之速肉眼可见！

　　掌印并非静止！一股沛然莫御、凝练到了极致的暗劲，如怒潮叠浪、火山连绵，一波强过一波地顺着掌势源源注入！

　　这股力，不再如焚天煮海般霸道外显，而是尽藏锋芒于内腑，运化劲力于无形！

　　鼎壁在承受这无俦暗劲冲击的瞬间，甚至发出一种沉闷而奇异的呻吟，仿佛一头沉睡的蛮荒凶兽被打扰了安眠！

　　掌印越陷越深！半寸…七分…一寸！瞬息即至！

　　就在掌缘刚过一寸深浅之时——

　　“哧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骤然撕裂空气！

　　只见那掌印边缘光滑的凹陷之处，鼎壁上万毒蚀刻中的一条狰狞巨蜈蚣图腾，猛地剧烈挣扎起来！

　　那不是幻象！

　　是图腾凸起的甲壳线条不堪掌力中蕴藏的至刚至柔绞杀之力，竟如同一条被巨力扭曲挤压的活蜈蚣般，自根部猛地迸裂开数道细微却刺目的裂痕！

　　蜈蚣狰狞的头颅处一片细小的墨黑色鳞片，“噗”地一声脱离鼎壁，带着一道灼热的灰烟，被狂飙般的罡气震飞出去！

　　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咄的一声，没入远处一根粗大的石笋，直没至柄！

　　这一瞬，掌力穿透鼎壁、崩裂图腾精魄！不仅留下烙印，更损及鼎身蕴含的部分灵性！

　　鼎身剧烈一晃！盘踞鼎口的墨绿异苔瞬间焦枯碳化，簌簌剥落！鼎腹处几道盘旋的五霞瘴被一股无形巨力轰然撕裂、搅碎！

　　整个万毒鼎仿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发出一阵低沉的哀鸣，最终归于沉寂。

　　“唰！”陈潜收掌！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随意拂去一片落叶。

　　他面色如常，唯有额角渗出几粒细密的汗珠，转瞬便被周身残留的炽热罡气蒸干。

　　右掌之上流转的玉质金芒迅速褪去，恢复常色，仿佛刚才那开山裂鼎的惊世一掌并非出自这只手。

　　众人惊悸未定，惶然望去。

　　千钧巨鼎，黝黑如墨的鼎壁之上，清晰地印着一只深达一寸五分的掌印！

　　掌缘光滑如新瓷开片，圆润如天成。其五指指纹清晰，掌心纹路分明，仿佛是一方玄玉印章新钤！

　　在虬龙掌印与鸟爪指痕之旁，这掌印独显浑圆温润，却于无声处昭示着一种更可怕的内蕴之力——那

　　是刚猛霸道被尽数收敛于内，化作至纯的精微内劲，圆融流转，生生不息！

　　正是青莲心法“至刚生至柔，真罡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而在那掌印边缘，被崩裂了一小块的巨蜈蚣图腾，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仿佛一条被无形巨掌硬生生剥下了一片鳞甲的古之凶兽，留下了永久的创口！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连暗湖深处冒泡的水怪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数百道目光死死钉在那只掌印之上，震撼、骇然、难以置信！

　　先前嘲讽陈潜的“铁蜈蚣”吴刚更是双目圆瞪如铜铃，脸上肌肉抽搐，抱着的手臂不知不觉已然垂下，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蛊王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她深潭般的眼眸中精光四射，那雍容平静的面容被一股浓重的震撼所覆盖。

　　她肩头那只熔金铸就般的金蟾，“咕呱”一声怪叫，猛地从她肩上弹起数寸，周身璀璨金芒大放，璀璨刺目如同骄阳裂地！

　　它那黄金鼓胀的喉下囊泡狂乱鼓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愤怒、躁动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气息猛然爆发开来！

　　这蟾鸣与金光，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

　　片刻之后，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喧哗终于冲破压抑，在整座地下圣殿中轰然炸开！

　　“青莲掌力，凝而不散，破坚如腐！好！好！好！”

　　蛊王连赞三声，眼中充满了惊叹与欣赏，“此等掌力修为，举世无匹！第二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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