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一颗名为“优化”的种子

　　“欢迎回来，勘助大人。”

　　一位身穿白衣绯袴的年轻巫女，带领着一群村民，在码头前深深鞠躬。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名为勘助的武士，手按着腰间的太刀，微微点头回礼。

　　他那张常年紧绷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他的目光扫过前来迎接的村民，最后落在了那个小心翼翼捧着笼子的年轻人身上。

　　“把‘礼物’带过来。”勘助命令道。

　　年轻人立刻上前，将那个装着粉色史莱姆的木笼子，放到了巫女面前。

　　“这是……”巫女好奇地看着笼子里那个Q弹可爱的小东西。

　　“这是‘山海经’之主，那位系统管理员送给我们的‘礼物’。”勘助的语气有些复杂，“它叫……‘文化史莱姆’。它能模仿，能学习。”

　　在世界岛上的经历，对勘助来说，是一场巨大的思想冲击。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世界是“洁净”的苇原中国和“污秽”的外部世界。

　　他们是神选的子民，遵循着天照大御神的秩序，纯粹而高贵。

　　但当他亲眼看到那个华夏的建筑师用榫卯搭建出不用一颗钉子的模型，当他尝到那维京大汉带来的、用最简单的方式烤出来的、却充满了豪迈风味的烤肉。

　　尤其是当所有人在孙悟空的“恶作剧”下，被迫联手对抗那些胡闹的史莱姆时，他心中那堵名为“洁净”的墙，出现了一丝裂缝。

　　那些“外来者”，粗鲁，混乱，毫无秩序可言。但他们每个人，都活得那么鲜活，那么……有劲。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在自己族人眼中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名为“自我”和“创造”的光。

　　“它会模仿什么？”巫女小心翼翼地问。

　　勘助沉默了片刻，说道：“一切。”

　　博览会结束后，每个代表团都获准带回一只文化史莱姆。

　　陈晨的本意，是让这些小东西成为文化交流的催化剂，继续在各个文明内部发酵。

　　勘助将这只史莱姆带了回来。天照大御神没有反对，她也想看看，这个由“混乱”中诞生的“有趣”造物，在“秩序”的土地上，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这只粉色的史莱姆，被当做珍贵的客人，供奉在了神社里。

　　很快，它就开始了它的“学习”。

　　一位艺伎在神社的庭院里练习舞蹈，史莱姆就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它“噗”的一下，变成了一把小小的和伞，笨拙地模仿着艺伎的动作旋转。

　　艺伎觉得它可爱，便笑着教它。

　　一位花道大师在修剪一盆插花，追求着那种不对称的、自然残缺的“物哀”之美。

　　史莱姆就在旁边看着。

　　大师离开后，史莱姆跳到花盆前，身体里伸出几根触手，像最精准的尺子和剪刀，飞快地对那盆插花进行了一番“修正”。

　　当花道大师回来时，他惊愕地发现，那盆插花被修改得……完美无瑕。

　　每一片叶子的角度，每一朵花的高度，都呈现出一种绝对的、数学上的黄金分割。

　　它很“完美”，但那种由不完美中诞生的、引人遐思的意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变成了一件冰冷的、没有灵魂的几何艺术品。

　　“这……这是谁干的？！”老迈的大师气得手都在发抖。

　　很快，类似的事情接连发生。

　　一位剑道宗师在道场里演练剑招，追求着“心、技、体”的合一。

　　史莱姆在一旁观摩。

　　第二天，它当着所有弟子的面，用自己的身体，模拟出了那位宗师的剑招。

　　但是，它的版本，舍弃了所有起手和收刀的仪式性动作，舍弃了所有为了“美感”而存在的停顿，只保留了最纯粹、最快速、最高效的劈、砍、刺。

　　那不再是“剑道”，那是纯粹的杀人术。

　　高效，精准，但毫无“道”可言。

　　“胡闹！这简直是在亵渎武道精神！”宗师气得脸色铁青。

　　这只来自“混乱”世界的史莱姆，在接触到苇原中国这种极致追求“秩序”和“形式美”的文化后，它用自己那简单的“模仿”和“学习”逻辑，对这种文化进行了一种可怕的“优化”。

　　它无法理解“残缺之美”，所以它追求“完美的对称”。

　　它无法理解“仪式感”，所以它追求“极致的效率”。

　　它就像一个最优秀的程序员，在拿到一段它认为“冗余”的代码后，毫不犹豫地进行了重构和精简，却不知道那些“冗余”的部分，正是这段代码的“灵魂”所在。

　　一场无声的危机，开始在苇原中国的高层蔓延。

　　勘助、巫女，还有那位一同前往世界岛的艺伎，再次聚集在了一起。

　　“这个东西……是个麻烦。”勘助看着笼子里那只还在眨着无辜大眼睛的史莱姆，沉声说道。

　　“它没有恶意。”巫女轻声说，“它只是……太‘认真’了。它把我们的一切，都当做了可以‘改进’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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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它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改进’的！”艺伎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我们的美，我们的道，都建立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上。它正在用它的‘完美’，来破坏这种平衡。”

　　勘助握紧了拳头。

　　他想起了在世界岛上，那个华夏的纵横家，被史莱姆解构理论时的窘迫；那个希腊的哲学家，被史莱姆用最庸俗的问题问住时的无奈。

　　当时他还在幸灾乐祸，觉得这些“混乱”的文化活该被戏弄。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而且，这只史莱姆的“攻击”，更加致命。

　　它不是在戏弄，它是在“优化”，是在“纠正”。

　　它用一种最天真的方式，指出了他们文化中最“不合逻辑”、“没有效率”的地方。

　　“我们该怎么办？毁了它？”艺伎问道。

　　“不行。”勘助立刻否决，“这是系统管理员的‘礼物’。毁了它，就是向大陆上那些神只宣示，我们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史莱姆。我们的‘纯净’，原来如此脆弱。”

　　天照大御神一直没有降下神谕，显然，她想让她的子民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礼物”了，这是一个考验。

　　勘助站起身，走到神社的廊下，望着庭院里那被史莱姆“优化”过的、完美得令人窒息的枯山水。

　　他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到大坚信不疑的“秩序”与“和谐”，产生了怀疑。

　　难道，极致的秩序，最终的归宿，就是这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完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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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绝对私密的亚空间里，陈晨终于完成了他的回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尊敬的‘图书管理员’：

　　收到您的关注，我感到很荣幸。

　　我的‘作品’尚在雏形阶段，感谢您的赏识。

　　关于‘订阅’一事，我方原则上表示欢迎。

　　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厘清，以确保‘故事’的顺利发展：

　　1. ‘订阅’的具体形式是什么？是否会对‘故事’世界的内部逻辑和角色（即我们的宇宙和居民）产生任何形式的直接或间接干涉？我们坚持‘创作自由’的原则。

　　2. 作为对‘订阅’的回报，我方是否能获得一些‘创作素材’上的支持？比如，一些关于‘故事’走向的建议，或者一些可以避免‘烂尾’的参考资料？

　　期待您的回复。

　　——系统管理员，陈晨”

　　他反复检查了每一个用词，确保自己的态度既不卑微，也不显得挑衅。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创作者”的位置上，和对方进行平等的对话。

　　“怎么样？”他问雅典娜和孙悟空。

　　“弯弯绕绕的，听不太懂。”孙悟空挠了挠头，“不过感觉挺有底气的。”

　　雅典娜则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非常得体。你将他们的‘观察’，定义为了对‘创作’的欣赏，又将‘订阅’，引导向了‘合作’的框架。既给了他们面子，又守住了我们的底线，并且提出了我们的诉求。”

　　“那就这么发了。”

　　陈晨深吸一口气，将这封精神信件，发送到了那个虚无的“地址”。

　　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他不知道对方多久会回复，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复。

　　他坐在指挥中心的王座上，看着屏幕上人间界的发展。

　　那些从世界岛归来的凡人，像一颗颗种子，在各自的文明里，散播着新的思想。

　　希腊的哲学家开始和埃及的书记官通信，探讨几何与神学的关系。

　　北欧的吟游诗人，在他的史诗里，加入了一些关于东方大陆的传说。

　　一切都欣欣向荣。

　　但陈晨的心里，却始终悬着一把剑。

　　他知道，这个宇宙的命运，已经不在他一个人的掌控之中了。

　　他现在，只能等。等那位高高在上的“读者”，翻到新的一页，然后给出他的“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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