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屠龙术第一课

　　真理学院的建筑风格和哪吒见过的所有宫殿都不同。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碧辉煌，只有简洁的线条和巨大的窗户。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每一间教室，照亮了那些正在激烈讨论的年轻脸庞。

　　空气中没有仙气，也没有香火气，而是一种混杂着墨水、莎草纸和年轻人汗水的奇特味道。

　　哪吒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充满了……活力。一种和他待了几千年的天庭截然不同的，鲜活的生命力。

　　他被分配到了一个新生班级。

　　教室是阶梯状的，方便后排的学生也能看清最前面的讲台。

　　讲台上没有蒲团和香炉，只有一块巨大的、涂黑的木板，和一些白色的石笔。

　　哪吒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他可不想离那个传播歪理邪说的凡人太近。

　　周围的学生都在兴奋地交谈着。

　　“嘿，你听说了吗？今天是大名鼎鼎的亚当老师亲自给我们上第一课！”

　　“真的吗？太幸运了！我就是为了听他的课，才从几百里外的城邦赶来的！”

　　“不知道今天亚当老师会讲什么？是‘万有引力’的进阶，还是‘燃烧的本质’？”

　　“我更希望他能讲讲最新的‘神只行为学’！我太想知道，赫尔墨斯的神使为什么总是在周三下午送信效率最高了！”

　　哪吒听着这些议论，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神只行为学？还真是敢起名字。一群凡人，妄图揣测天威，可笑至极。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朴素长袍，看起来和普通农夫没什么区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没有神光护体，没有仙风道骨，甚至脸上还有几道被太阳晒出的皱纹。

　　但当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刻，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是哪吒从未见过的。

　　不是信徒对神明的敬畏，也不是子民对君王的恐惧，而是一种……学生对老师的，纯粹的尊敬和渴求。

　　他就是亚当。

　　“欢迎各位来到真理学院。”亚当的声音很平和，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在这里，没有神谕，没有教条，只有问题和探索。我希望你们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带走的不是任何确定的答案，而是学会如何去提问，如何去寻找答案。”

　　他拿起一支石笔，在黑色的木板上，写下了今天课程的标题。

　　哪吒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论宙斯级神罚雷电的能量输出与冷却时间分析报告》。

　　噗——

　　哪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看到了什么？

　　宙斯级神罚雷电？

　　能量输出？

　　冷却时间？

　　他是在……给奥林匹斯神王的神罚，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吗？！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简直是疯了！

　　哪吒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应该冲上天去，告诉宙斯，有人在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我知道，这个标题听起来有些……冒犯。”亚当仿佛看穿了学生们的震惊，他笑了笑，

　　“但请记住，我们研究的目的，不是为了亵渎神明，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们，从而让我们凡人，能在这个神明与我们共存的世界里，更好地活下去。

　　这，就是我们这门课——‘神学解构与应用分析’，也就是你们私下里流传的‘屠龙术’的，核心宗旨。”

　　他敲了敲木板。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根据我们布设在奥林匹斯山周围三百多个城邦的‘神力波动观察站’记录，众神之王宙斯，总共降下了七次‘神罚级’雷电。”

　　亚当在木板上画出了一张简陋的表格。

　　“第一次，目标是我所在的教室，能量级判定为‘高’，持续时间约三秒，波及范围五十米。第二次，目标是城外的羊群，能量级判定为‘中’，持续时间约一秒，波及范围十米……”

　　他一边说，一边将数据填入表格。

　　“通过对这七次神罚的综合分析，并排除掉天气、地形等干扰因素后，我们得出了几个初步的结论。”

　　亚当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宙斯的雷电，并非无限的。

　　我们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在一次高能量输出后，下一次神罚的出现，会有明显的‘延迟’。我们将其称为‘神力恢复期’，或者，用一个更通俗的词——‘冷却时间’。”

　　他指着表格上的数据：

　　“根据我们的计算，一次‘高’能量级的神罚，其冷却时间大约在二十四小时到三十六小时之间。而一次‘中’能量级的，则在三到五个小时。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承受住第一波打击，我们将获得至少一天的安全时间。”

　　教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哪吒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神力……还有冷却时间？

　　这是什么鬼理论！神力乃是源于天地，发于元神，随心而动，怎么可能会有冷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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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分明是把神，当成了一个……一个只会按固定套路出招的机器！

　　“第二。”亚当竖起第二根手指，

　　“神罚的精准度，与目标的‘信息清晰度’有关。

　　我们发现，宙斯对于攻击一个明确的、静止的目标，比如我的教室，精准度极高。但对于攻击一群移动的、混乱的羊，他的神力就出现了明显的‘溢出’和‘浪费’。

　　这说明，神的‘锁定机制’，同样需要遵循某种我们尚未探明的规律。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制造‘信息迷雾’的方式，来干扰神的攻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亚-当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发现，神罚的‘触发机制’，与情绪波动有极强的关联。

　　七次神罚，有五次，都发生在我公开发表了对神明不敬的言论之后。

　　这证明，神，至少是奥林匹斯的神，他们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受‘情绪’驱动的，而非绝对的‘理性’。”

　　“这意味着什么？”亚当看着台下的学生们，提问道。

　　一个胆大的学生站了起来：“意味着……神，也是可以被激怒，被引诱，甚至被……操纵的？”

　　“非常好的思路！”亚当赞许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能掌握他们情绪波动的规律，我们甚至可以反过来，在我们需要的时间和地点，‘诱导’他们降下神罚，从而达到我们自己的目的。

　　比如，利用神雷来开垦荒地，或者，威慑我们的敌人。”

　　“轰！”

　　哪吒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真正的神雷炸开了。

　　疯了！

　　这群凡人，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们不-仅在分析神，他们还想利用神！把神的愤怒，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

　　这已经不是“屠龙术”了，这他妈的是“牧神术”啊！

　　“老师！我……我有问题！”

　　哪吒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这个新来的东方人身上。

　　亚当温和地看着他：“请说，这位同学。”

　　“你说的这些，全都是……猜测！”哪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学着凡人辩论的口气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神力会有‘冷却时间’？神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他之所以没有连续攻击，可能只是因为……他不屑于这么做！

　　你们的分析，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那就是把伟大的神，当成了和你们一样，会累、会失误的凡人！”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神明与生俱来的威严。

　　教室里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亚-当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非常好的问题！

　　你指出了我们这套理论目前最大的一个弱点——我们所有的推论，都基于‘外部观察’，我们无法证实神的‘内在逻辑’。

　　那么，请问，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吗？”

　　“我……”哪吒又一次被噎住了。

　　他当然有办法。

　　他现在就能冲出去，踩上风火轮，不间断地扔他三天三夜的乾坤圈，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神力无穷”。

　　但是，他不能。

　　他想起了陈晨的警告：不准动用神力，不准暴露身份。

　　他只能作为一个“人”，在这里辩论。

　　可作为一个“人”，他要如何去证明神的力量是无限的？

　　他根本证明不了！

　　“你看，你也没有办法。”亚当摊了摊手，

　　“在没有办法证明谁对谁错的情况下，我们应该选择相信哪一个？

　　是选择相信‘神不屑于连续攻击我们’这个让我们只能被动等待下一次审判的理论？

　　还是选择相信‘神可能存在冷却时间’这个能让我们获得宝贵喘息机会的理论？”

　　“科学，很多时候，不是寻找那个唯一的、绝对的‘真理’。而是在现有的条件下，找出那个对我们‘最有用’的解释。我们的理论，或许是错的。

　　但它，能指导我们修建更坚固的防雷洞穴，能让我们学会如何规避神罚。它能让我们活下去。而你的理论，除了让我们跪下来祈祷之外，毫无用处。”

　　亚当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哪吒的心上。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发现，凡人的“逻辑”，竟然可以如此强大。

　　强大到，即使他掌握着真正的“真理”，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对方的逻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正确”，而是为了“生存”。

　　“坐下吧，同学。”亚-当的语气依旧温和，“欢迎来到‘屠龙术’的第一课。在这一课上，你们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放弃你们对神的幻想，开始用我们的眼睛，去直视他们。”

　　哪吒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周围那些重新投入到激烈讨论中的同学，看着讲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凡人，再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辩护，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上了心头。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身份、认知……在这个小小的教室里，被一种他完全不理解，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给击得粉碎。

　　他开始怀疑，陈晨派他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设下的，让他认清现实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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