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深入那片黑暗

　　卡洛斯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好笑的笑话。

　　他曾经是79号商业星系最年轻的舰船引擎设计师，拥有自己的公司，貌美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

　　他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以太衰变”毁掉了他引以为傲的引擎技术，一夜之间，他从亿万富翁变成了亿万负翁。

　　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朋友们对他避之不及。他一无所有。

　　就在他准备从自己设计的最后一艘星舰上一跃而下时，他看到了“万界灵网”上赫尔墨斯“破产集市”的广告。

　　“失败不是终点，只是新的起点！”

　　那句广告词像一道光，照进了他黑暗的人生。

　　他去了，带着他公司剩下的最后一批引擎零件，在那个垃圾星球上摆起了地摊。

　　他听着赫尔墨斯讲述自己东山再起的故事，热血沸腾。

　　他和其他摊主们一起，互相打气，交流着失败的经验，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后，他进入了雅典娜的“思想自由市场”。

　　他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理念没有错，只是运气不好。

　　他和一个信奉“技术虚无主义”的辩手，就“科技进步是否必然带来幸福”这个辩题，展开了长达七天七夜的辩论。

　　他引经据典，把自己毕生的所学都砸了进去。但最后，他输了。

　　在数百万人的围观下，他被对方用一个他无法反驳的逻辑悖论，驳斥得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当众剥光了。

　　疲惫不堪的他，逃到了“神仙乐子区”。

　　他想找点乐子，麻痹自己。他看那些沙雕视频，看那些谐音梗，他逼着自己笑，可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屏幕里的狂欢，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希望，在别人的辩论里寻找尊严，在别人的笑话里寻找快乐的小丑。

　　他累了。

　　真的累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角落里的名字——【静谧之森】。

　　他点了进去。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融在那片温柔的黑暗中时，一个声音，一个他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卡洛斯先生，我们是天律司。”

　　那声音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

　　天律司控制室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主屏幕上，不再是五彩斑斓的世界地图，也不是复杂的数据流，而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这片黑色，就是卡洛斯的“主观视界”。

　　在和卡洛斯达成协议后——一笔足以让他分居的妻儿在首都星过上最优渥生活的巨款，一个让他彻底没有后顾之忧的承诺——雅典娜的技术团队，在他的灵魂深处，植入了一个微型的信息感应器。

　　这个感应器，能将他最直观的“感受”，实时传回天律司。

　　现在，卡洛斯已经自愿地，全身心地，投入了“静谧之森”的怀抱。

　　“生命体征稳定，心率下降至每分钟30次，血压稳定在极低水平。”一个技术人员报告道。

　　“脑电波活动呢？阿尔法波？贝塔波？”雅典娜紧张地问。

　　“……都不是，女神。”技术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所有的脑电波活动，都在趋于平缓，正在向一条直线……靠近。但又不是脑死亡的那种直线，它……它更像是一种，完美的，没有任何杂波的……基准线。”

　　“就像一台关掉了所有程序，只剩下待机画面的电脑。”

　　“他的人格数据呢？自我认知模块呢？”陈晨问。

　　“正在……消散。”技术人员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那是一个代表着卡洛斯“人格模型”的复杂光影结构。

　　此刻，这个结构正像被微风吹拂的沙雕一样，一点一点地，缓慢而坚定地，剥落，分解，化为最基础的信息粒子，然后融入到周围的黑暗中。

　　“他的记忆正在被格式化，情感模块已经关闭，逻辑判断核心处于休眠状态……”

　　“他正在‘死亡’吗？”赫尔墨斯脸色发白地问。

　　“不。”雅典娜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他不是在死亡。他是在……‘归档’。他正在把自己，变成一本被阅读完毕，然后放回书架的，旧书。”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屏幕上那片宁静的黑暗，仿佛能感受到卡劳斯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安详。

　　没有了对过去的悔恨，没有了对未来的焦虑。没有了成功的喜悦，也没有了失败的痛苦。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甚至连“我”这个概念，都开始变得模糊。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它没有消失，它只是，不再是“一滴水”了。它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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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魔……”陈晨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它不是在‘吞噬’灵魂。它是在‘回收’。”

　　“它建立了一个终极的，灵魂回收站。”

　　这个发现，比“天魔在吞噬灵魂”要可怕一百倍。

　　吞噬，是掠夺，是毁灭，会引起反抗。

　　而回收，是回归，是安息，只会让人心甘情愿。

　　“我们……我们还能把他拉出来吗？”赫尔墨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雅典娜看了一眼数据，然后绝望地摇了摇头。

　　“不行了。他的‘自我’已经消散了超过80%。就算我们现在强行切断连接，把他拖出来，他也只会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情感，没有任何人格的……植物人。”

　　“他已经，不认为自己是‘卡洛斯’了。”

　　“嗡——”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黑暗，突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个代表卡洛斯人格模型的光影结构，彻底崩塌，完全融入了黑暗。

　　与此同时，信息感应器传回的最后一丝信号，也中断了。

　　连接，断了。

　　卡洛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设计师，那个在破产集市上高喊着“明天会更好”的失败者，那个在辩论场上为了尊严而战的斗士……

　　彻底“消失”了。

　　他不是死了。他只是，回家了。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种无声的，温柔的，却又无比残酷的“死亡”方式，给震慑住了。

　　你没法对抗它。

　　你怎么去对抗一个能给予你“最终安宁”的敌人？

　　你告诉人们：“别去！那是陷阱！”

　　人们只会问你：“为什么活着这么累，你却不让我去休息？”

　　这是一个死结。一个从根本上，就无法破解的死结。

　　赫尔墨斯颓然地坐倒在地，这一次，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种宇宙的终极真理。

　　万物终将归于死寂。天魔，只是那个过程的加速器而已。

　　雅典娜也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智慧，在“虚无”这个终极概念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陈晨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主屏幕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片代表着“静谧之森”的，冰冷的黑暗。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明白什么了？”雅典娜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我明白它的弱点了。”

　　陈晨转过身，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凝重和压抑，反而带着一丝……古怪的，近乎疯狂的笑意。

　　“它的完美，就是它最大的弱点。”

　　“什么意思？”赫尔墨斯也抬起头，一脸茫然。

　　“它提供的是‘完美’的安宁，‘纯粹’的虚无，对吧？”陈晨反问道，“在这里，一切都是和谐的，统一的，没有任何杂质。”

　　“是的。”雅典娜点了点头。

　　“那如果……”陈晨的笑容越来越大，“如果在这片完美和谐的寂静里，突然出现了一点点……不和谐的声音呢？”

　　“比如，一只蚊子。”

　　雅典娜愣住了。

　　“什么蚊子？”

　　“就是那种，在你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在你耳边‘嗡嗡嗡’的……蚊子。”陈晨打了个响指，“你告诉我，雅典娜，当你面对那种情况的时候，你还能‘安宁’吗？”

　　雅典娜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想起了某个夏夜，她正在冥想，试图与宇宙的理型合一，结果一只该死的蚊子，就在她的神殿里飞来飞去。

　　最后，她这位象征智慧与冷静的女神，气急败坏地用神力把整座神殿轰了一遍。

　　“它不是 refuge（避难所）。”陈晨看着那片黑暗，一字一顿地说道，“它是一个黑洞。而现在，”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个一直靠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身影。

　　“孙悟空！”

　　“该你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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