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此火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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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织凛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格只是在缓慢凝聚,尚未真正成型。它不像火焰般炽烈,也不似星辰般稳固,而更像一粒正在孕育的种子,沉在她血肉深处,随着每一次心跳微微搏动。
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知——既非完全虚无,也非已然确立,而是处于“将成未成”的临界状态。
而……这缓慢成型的神格,她能够明确地感知到它就在自己的体内。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并非外来的赐予,也不是凭空降临的权柄,而是由她自身一路行来所凝聚的某种本质。
更重要的是——既然它存在于她的血肉之中,那么,她那执掌血肉的金手指,便能对它进行解析、摹写、甚至完美复刻。
换而言之,虽然她还未真正登神,神火未燃,神职未定,仪式未竟,但她已经掌握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一条可以让其他人登神的路径。
她可以将这份正在成型的神格结构,以血肉为媒介,完整地复制出来,赋予他人。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时,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与震颤。
这已不是登神,而是……造神。
湖面依旧平静,倒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芙蕾雅妮娅站在不远处,未发一言,却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重量正在降临。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毫无征兆地袭来。
它不同于此前草原上的风,也不同于湖畔的微息,而是带着明确的方向与意志,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着她的后背。
风中似有低语,又似有召唤,催促她离开此地,去往下一个坐标。
时织凛华抬起头,望向风来的方向。
天边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光从中倾泻而下,照亮远方的地平线。
她知道,旅程尚未结束。
而她体内那枚未成形的神格,正随着风的节奏,悄然脉动。
风带着时织凛华来到一座山前。
这座山孤零零地立在大地尽头,山体陡峭,寸草不生,连岩石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刮削过,表面光滑得反光。
最可怕的是环绕整座山的那股风——它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气流,倒像某种活着的意志,终年盘旋不去,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整座山在呼吸,而那呼吸带着毁灭的意味。
这风能瓦解一切,让事物彻底不复存在。
靠近它的石头会无声无息地消失,连粉末都不剩;飞过的鸟儿会在半空中突然没了踪影,仿佛从未飞过;就连阳光照到风域边缘,都会变得黯淡,好像光也被剥夺了“照耀”的资格。
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穿过这道风障,因为唯有神格稳固、神火不灭的存在,才不会被这风从“存在”的根基上抹去。
其他一切——无论多么强大、多么不朽——只要不是神,就注定会被它一点点剥除形体、记忆,乃至“曾存在过”这个事实本身。
时织凛华刚踏进风的边缘,皮肤就传来一阵奇异的刺痛。
不是灼烧,也不是割裂,而是一种……消融感。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的轮廓开始模糊,像是水中的墨迹,正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擦去。
血肉在无声中瓦解,仿佛她的身体正在被这风否定:“你不该在这里,你不该存在。”
她心头一紧。
她还没登神,神格只是在体内缓慢凝聚,远未成型。
按理说,她和其他凡物一样,该被这风彻底抹除。
可就在血肉即将溃散的瞬间,她体内的力量动了。
那是她执掌血肉的能力,此刻,它没有等待命令,而是随着她的意志猛然爆发。
她没有祈祷,没有借助外力,只是在心中狠狠下令:固定。
血肉立刻回应了她。
肌肉纤维绷紧,骨骼重新锚定,皮肤的边界被强行拉回清晰。
她的身体不再随风消解,而是像一块沉入激流的磐石,任风如何冲刷,始终岿然不动。
那风依旧在她周身咆哮,试图将她从“存在”的序列中剔除,可她的血肉却像被某种更原始的法则牢牢锁住,拒绝被解构,拒绝被遗忘。
风变得更猛烈了。
它卷起沙石,却在靠近她身体的瞬间化为虚无;它发出尖啸,却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站在风中,衣袍猎猎,发丝飞扬,但身体稳如山岳。
每一步向前,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否定。
时织凛华继续向前走。
风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像是无数个被抹去的存在在哀嚎。
她听不清内容,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绝望。
可她不能停。
她知道,这座山是试炼,是门槛,是登神路上无法绕开的深渊。
而她,必须用自己的方式跨过去。
她的血肉在风中微微震颤,却始终没有溃散。
因为她不是在“抵抗”风,而是在宣告:我在此,故我在。
风依旧在吹,但已无法将她抹去。
于是时织凛华无所畏惧地站在风中,罡风如亿万把无形之刃,呼啸着掠过她的身躯,试图将她从“存在”的根基上连根拔起。
她的衣袍早已化为虚无,发丝在风中寸寸消散,皮肤如薄雾般蒸腾。
可她站得笔直,目光如炬,仿佛这毁灭之风不过是拂过山巅的寻常气流。
然而,心中却悄然浮起一丝疑惑。
她记得,在那座湛蓝的湖底,当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体内便有某种东西开始凝聚——缓慢、温热、如种子萌发。
那是神格的雏形,是登神之路的第一缕微光。
可如今,她立于这座终末之山,置身于连神明都需谨慎穿行的罡风之中,为何体内毫无动静?
为何那正在成型的神格,竟如沉睡般毫无回应?
风在瓦解她,可她的神格却未因此加速凝聚,亦未因此觉醒。
这不合常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用执掌血肉的能力强行固定身躯,抗拒风的褫夺。
可登神,岂是靠“抗拒”完成的?若神格需在毁灭中淬炼,若神火需在虚无中点燃,那么她的抵抗,恰恰成了阻碍。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松开了对血肉的掌控。
刹那间,风如潮水般涌入。
她的指尖首先溃散,如同沙塔崩塌,无声无息;接着是手臂,血肉如烟般飘散,连骨骼都未能留下痕迹;双腿随之消融,仿佛从未踏足此地。
她的身体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团正在被世界抹去的残影。
意识也开始模糊,记忆如断线的珠子滚落深渊,一切都在远去。
她感到自己正滑向“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意志即将归于寂灭的临界点,风忽然变了。
它不再是否定,不再是褫夺,而成了助燃之息。
风涨火势!
……
在那最深的虚无之中,在那“我”即将熄灭的刹那,有火自深渊升起。
起初,那火微弱如将残的灯芯,藏于意识最幽暗的角落,几乎被风扑灭。
然而风愈烈,火愈炽。
那火不焚血肉,因血肉已无;不灼灵魂,因灵魂几散。
它只照亮“我在”这一念——哪怕天地否认,哪怕万有抹除,此念不灭。
于是,火燃起来了。
那火,乃是神火。
它非从天降,非由人授,乃自“愿在”中生发,因“不屈”而旺。
它不在心,不在脑,而在意志与虚无交锋的裂隙之间,在甘愿被剥至一无所有却仍不肯承认“我不在”的那一瞬。
光在深渊中升起,黑暗不能胜它。
火在虚无中燃烧,混沌不能吞它。
那火,是位格之始,是存有之证,是神明得以立于万有之上的第一缕权能。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神火在她意识深处熊熊燃烧,如不灭的灯,如永恒的约。
它不依赖血肉,不依附神格,而是先于一切权能而存在。
因神火,本就是“存在”对“虚无”的宣告,是“我在”对“汝非”的回应。
她的残躯开始重组。
不是靠执掌血肉之能,而是因神火所照之处,虚无退散,形质自生。
血肉如春草破土,骨骼如古树生根,肌肤如月光凝成。
这不是复原,而是新生——一个被神火淬炼过的新身,一个不再畏惧瓦解的容器。
那火,是她的第一缕神权。
它不靠仪式点燃,不凭神格授予,而是在她甘愿被风剥至一无所有时,自深渊中升起。
风曾是她的试炼,如今成了她的冠冕;
虚无曾是她的坟墓,如今成了她的祭坛。
神火既燃,便永不熄灭。
因它不在外物,而在“我在”这一念之中——哪怕天地否认,此火长明。
……
时织凛华缓缓睁开眼。
她的瞳孔深处,跳动着一缕幽蓝的火焰,静谧而炽烈。
风仍在呼啸,可已无法撼动她分毫。因为她不再是“抵抗风的人”,而是“风中燃火者”。
那曾褫夺万有的罡风,此刻竟如圣殿中的竖琴,音调由毁灭转为颂扬。
它不再撕扯,不再抹除,而是环绕时织凛华盘旋,如同众灵俯首,如同诸天齐声。
风掠过她新生的肌肤,不再带来消解,反似以无形之手为她加冕。
每一缕气流都带着低沉的和鸣,仿佛古老的灵在风中低语:“圣哉!圣哉!圣哉!那在虚无中燃火者,今已立于存有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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