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功德

　　潍县的风一日比一日凉，夜青岳站在县衙门口，望着街角缩脖子的老乞丐，眉头紧皱。

　　冬日对于穷苦的孤寡老幼来说，从来都是一道坎，得让他们有粮过冬，有暖衣裹身才行。

　　他连夜让人写了告示，贴在县城最热闹的街口：凡捐款捐粮者，皆记功德。捐款最多的，由县令亲书“乐善好施”牌匾，悬于门楣之上。

　　其余捐款捐物者，名字皆刻入慈幼堂新立的功德碑，流传后世。

　　告示一贴出，百姓们议论纷纷。有商户嘀咕：“捐点粮倒是无妨，这功德碑是不是真能刻名字？”

　　“当然是真的，你没瞧见这都盖着官府的大印呢”。

　　“对呀，那还能有假，我相信夜大人”。

　　这下动静大了。

　　绸缎庄的张老板最先动了心，他想起去年自家铺子差点遭了火灾，是夜大人组织的救火队带人快速救火，才让火势很快被扑灭，没有蔓延过来他这边。

　　当即让人扛了二十石米送到慈幼堂：“我捐二十石米！不求别的，就想让那些娃娃冬天能喝上热粥。”

　　有了带头的，商户们纷纷响应。

　　酒楼的王掌柜捐了十石面，布庄的李掌柜捐了十匹棉布。

　　连开杂货铺的赵老汉都送来了一筐过冬的小棉鞋。

　　夜青岳让人把捐款捐物的名单日日更新，贴在告示旁。看着名字一个个多起来，他又让人在慈幼堂旁立起一块块石碑，请来石匠，准备刻字。

　　“夜大人，城西的刘员外捐了一百两银子！是目前捐银最多的”，衙役匆匆来报。

　　夜青岳正看着账册，闻言抬头：“好，我这就给他写牌匾。”

　　他挥毫泼墨，“乐善好施”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亲自带着衙役把牌匾送到刘府时，刘员外激动得红了脸，连忙让人把牌匾挂在大门正中，逢人就说：“这是夜大人亲笔为我写的，咱潍县有这样的父母官，是老百姓的福气云云”。

　　慈幼堂里，孩子们喝着热乎乎的米粥。管事嬷嬷笑着对夜青岳说：“这些娃遇到夜大人真是她们上辈子积了大德，捡回一条命不说，还教她们谋生的本事”。

　　从前哪有人管这些被人扔掉的女婴，自从夜大人来了她们县，只要捡到被别人扔掉的婴儿送到县衙都会有人接收。

　　这里的孩子不说吃饱穿暖，靠着捐助吊着命还是可以的，县令夫人偶尔还会组织一些夫人小姐过来教大家识字，刺绣。

　　有手有脚都能自食其力。

　　夜青岳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心里也跟着高兴。

　　京城。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案头的书卷上。

　　夜少繁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夜公子在吗？”是个清脆的丫鬟声，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

　　他放下笔，起身开门，见是杜若薇身边的小丫鬟檀香。

　　夜少繁侧身让她进来，“可是太傅府有事找在下？”

　　檀香福了福身，脸颊微红：“我家小姐说，这几日天气好，想邀公子去城外的东湖游湖，不知道公子可有时间”。

　　夜少繁微怔。

　　自上次太傅府一叙，他刻意没再登门。

　　一来初入仕途，需得沉下心来。

　　二来，杜若薇那明媚又带着点狡黠的模样，总让他心绪难平，需得刻意保持些距离。

　　两人身份悬殊，他不想被人觉得他要走捷径，攀附太傅府。

　　听檀香提起游湖，想起那日正厅里站在门口的紫色身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请回禀小姐，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便去”。

　　檀香眼睛一亮，连忙应了，脚步轻快地跑了回去。

　　夜少繁转身回屋，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青布长衫虽朴素，却浆洗得干净，头发用木簪束起，镜中的青年眉目清俊，只是耳根悄悄泛起些红。

　　杜若薇见檀香跑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小姐！”檀香笑着点头，“夜公子说换件衣裳就来。”

　　杜若薇松了口气，“那盒新得的龙井带上了吧，还有我爱吃的那几样点心也都备着的吧”？

　　“是，小姐，早都已经准备好了”。

　　“走，走走”。

　　柳氏坐在花厅里，听嬷嬷来报，说是二小姐坐了马车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嬷嬷说：“这丫头，前几日没出府还蔫蔫的，今日倒像换了个人，一准又是出去野了。”

　　嬷嬷笑着回话：“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老奴听底下人说二小姐是邀了夜公子去游湖”。

　　“哎，老爷在府上吗”？

　　她要去找杜太傅打听打听，看看那个夜少繁会被吏部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巳时过半，东湖岸边的画舫上，杜若薇正临窗坐着，手里拈着颗莲子，时不时往码头望上一眼。

　　忽见青布长衫的身影缓缓走来，她连忙放下莲子，理了理裙摆，心跳竟快了一拍。

　　“杜小姐。”

　　夜少繁踏上画舫，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她身上——月白襦裙衬得她肤色胜雪，比那日正厅里更显清丽。

　　“夜公子坐。”

　　杜若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檀香已经沏好了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两岸的柳丝垂在水面，搅起圈圈涟漪。

　　杜若薇拿起块藕粉糕递过去：“尝尝？我让厨房新做的，放了桂花。”

　　夜少繁接过来，入口清甜，带着桂花的香气，和他记忆里江南的味道有些像。

　　“多谢，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杜若薇笑起来，眼尾弯成了月牙，“前几日见你没再去府里，还以为你比较忙，会没空赴约呢”。

　　“确是有些琐事”，夜少繁坦诚道，“今日能得小姐相邀，实属幸事。”

　　他说着，目光转向东湖平静的湖面。

　　阳光洒在水面上，偶有白鹭掠过，留下浅浅的掠影。

　　杜若薇看着他的侧脸，见他望着湖景时眼神温润，觉得两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很好。

　　“夜公子在京城还住得惯吗？”她找了个话题，“是打算外放还是想留在京城”？

　　“多谢杜小姐关心，一切都好。”

　　“至于外放还是留京，皆看吏部怎么安排了，我都行”。

　　夜少繁转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随即各自假装不经意移开视线，脸颊都有些发烫。

　　画舫行至湖心，船夫停下桨，任由船儿在水面漂荡。檀香识趣地退进后舱，舱内只剩下两人，伴着窗外的水声和偶尔的鸟鸣，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杜若薇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爹说，你的棋下得很好，下次有空，能不能也教教我？”

　　夜少繁抬头，见她眼里带着期待，像揣着颗亮晶晶的星子，不由得笑了：“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一丝水汽的清凉，拂动了杜若薇鬓边的碎发。

　　好像也拂动了夜少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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