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所以想找你们周转下，报销下来立刻还！”

　　苏青倒不担心他们赖账。

　　苏家虽然势利眼，但还是要脸面的。

　　可借归借，照样瞧不起你。

　　所以他懒得管。

　　以德报怨？那不是他的作风。

　　“伯母，你们双职工这么多年，居然没点存款？”

　　苏青有些纳闷，难道这家子月月光？

　　苏萌妈叹气：“本来有的。”

　　“可前段时间发现苏萌有钢琴天赋，一咬牙就买了架钢琴。”

　　“哪知道刚买完就碰上这事儿！”

　　苏青恍然，钢琴无论何时都价格不菲。

　　老师家庭就是不一样，舍得砸钱培养艺术细胞。

　　钢琴可不是普通物件，怎么突然想买这个？苏青问道。

　　他对钢琴一窍不通，既不会弹也不懂行情，只隐约感觉肯定比自行车和收音机金贵。

　　还不是因为程建军家买了钢琴么。

　　苏萌去玩了几回，很快就学会一首曲子。

　　苏萌母亲说着，眼里闪着光，我看这孩子有天分，就想着也置办一台。

　　提到程建军家，苏青顿时了然。

　　程家老爷子在机关里当领导，路子广得很，连紧俏的工作指标都能轻松弄到。

　　虽说同住一个大院，可程家和韩春明家的境遇简直是天差地别。

　　电视剧里就有这么一出：知青聚会上，程建军借着钢琴显摆，哄得韩春明喊了他一声爷爷。

　　八成是苏萌妈瞧见邻居家的钢琴，心里攀比起来，这才咬牙也要买一架。

　　这西洋玩意儿可不便宜吧？苏青笑问。

　　贵是贵，可为了培养孩子值得。

　　苏萌母亲语气坚定，学钢琴多高雅啊，将来没准能出国当演奏家呢。

　　说着瞥了眼正在水槽边玩纸船的小女孩，脸上写满得意——自家闺女像易小心这么大时，早会背唐诗了，哪像这丫头数数都磕磕绊绊的。

　　苏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好嘛，这是要借钱？他两手一摊：伯母，真对不住。

　　刚买了自行车和收音机，实在腾不出闲钱。

　　顿了顿又说：要我说，古琴不比钢琴差，还更有韵味。

　　用不着你教！苏萌母亲突然变了脸色。

　　看着客厅里的新收音机，又想起连杯茶水都没奉上，更觉窝火：堂堂钢琴是西洋高雅艺术，古琴那种老古董也配比？你一个车间工人懂什么！

　　她甩下一句不借拉倒，气冲冲摔门而去。

　　钢琴她是决计不会卖的，这份体面必须撑下去。

　　苏萌妈摆出教师训诫学生的姿态，对苏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这才说两句就变脸，跟谁在这儿耍横呢。

　　苏青也不恼，笑吟吟道：

　　伯母您可错了，论高雅还得是古琴。

　　说钢琴高雅，不过是因为弹奏时穿礼服、打追光、抹头油，按着琴键弹出精准音符。

　　这种高雅浮于表面，本质是为取悦旁人。

　　古琴则截然不同。

　　钢琴才三百年历史。

　　古琴传承两千余载，承载着厚重文化。

　　钢琴为演奏，故声宏亮。

　　古琴为修心，故音清幽。

　　知音二字何解？

　　便是琴声传心意，人琴两相忘。

　　琴者以声会友，与天地共鸣。

　　自古琴为国之重器。

　　若说钢琴更高雅，

　　不是愚昧无知，便是崇洋 ** 。

　　伯母身为教师，总不会没文化吧？

　　苏青笑着抛出诛心之问。

　　苏萌母亲脸色忽青忽白，呼吸渐粗，面皮肉眼可见涨得通红。

　　亏得心脏强健，否则真要步丈夫后尘。

　　她嘴唇翕动想要辩驳，却哑口无言。

　　隔行如隔山。

　　即便教书育人，这些她也不甚了了。

　　倒应了苏青说的愚昧无知。

　　至于崇洋 ** 也是事实。

　　即便此刻知晓这些，她仍会选择让女儿学钢琴——在她心里，钢琴就是更高雅。

　　几番欲言又止后，终究灰溜溜败走。

　　为人师表者，理屈词穷便无计可施。

　　到底是体面人，学不来市井泼妇作派。

　　自取其辱。

　　怕不是你自己想弹，才撺掇苏萌学琴？还知识分子呢。

　　苏青嗤之以鼻。

　　这时代读书人大抵分两种：

　　或为爱国志士，筚路蓝缕筑梦神州；

　　或怀异国痴念，对西洋物件病态追捧。

　　后者不在少数，学历愈高愈甚——见识过外邦强盛，便心生向往。

　　恰如后世《合伙人》里那位高材生：

　　顶尖学府的骄子，却做着灯塔梦，坚信唯有彼岸方有平等机遇。

　　现实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天之骄子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两代人成长于积贫积弱之岁月，列强环伺之境遇。

　　经年累月，面对洋人难免自惭形秽。

　　此般烙印，非朝夕可改。

　　送走苏萌母亲不久。

　　姐姐归家。

　　顺手拎回在水槽边放纸船的小团子。

　　“是不是你带着她胡闹？

　　水槽里的水要喝的。

　　现在漂满报纸，被邻居看见又该闲言碎语了！”

　　姐姐板着脸责备道。

　　小豆丁缩着脖子不吱声，眼珠骨碌碌转，手里攥着几只小纸船。

　　没挨揍让她暗自庆幸。

　　“捞出来不就行了！”

　　苏青懒洋洋说着就要起身。

　　“早弄干净了！”

　　姐姐脱着工作服说，“晚饭在我这儿吃。”

　　等姐姐进屋，苏青立即冲小豆丁挤眼睛。

　　想抢我的专座？没门儿！

　　小豆丁嘟着嘴往苏青身上蹭，

　　却被按在脚边当脚垫。

　　“我就要坐上面！”

　　圆滚滚的小丫头努力往上拱，

　　活像只笨拙的熊猫幼崽。

　　“别费劲了，熊猫才会爬树呢。”

　　苏青顶着她的脑门。

　　“我就是熊猫！嗷呜——”

　　小家伙龇牙咧嘴地咆哮。

　　“熊猫这么叫？”

　　“对呀！嗷呜——”

　　小爪子还不死心地抱着苏青的腿往上爬。

　　“这明明是哈士奇。”

　　“哈士奇是什么？”

　　“一种狗。”

　　小豆丁眼睛突然发亮：“好吃吗？”

　　苏青一时语塞。

　　“应...应该能吃？”

　　“没吃过就不要吃！”

　　小丫头抹抹嘴角，

　　“那熊猫是不是汪汪叫？”

　　苏青看着她的馋样扶额叹气。

　　汪汪是狗叫，熊猫能发出十几种声音，咩咩、吱吱、呜呜，唯独不会嗷嗷叫！

　　去过多次动物园的苏青对熊猫叫声很熟悉。

　　小豆丁眼睛一亮：原来熊猫有这么多叫声啊！

　　所以以后别再说自己是小熊猫了。

　　苏青提醒道。

　　在外人眼里，小豆丁的天真可能显得不太聪明，就像苏萌母亲那样。

　　熊猫怎么叫关我什么事？

　　小豆丁理直气壮：我就是只会嗷嗷叫的熊猫！

　　别的熊猫怎么叫我不管我就要嗷嗷嗷——

　　别嚷了！

　　刚换好衣服的姐姐走出来，顺手给小豆丁一个爆栗。

　　圆滚滚的小熊猫立刻捂着头安静了，眼珠滴溜溜转着观察妈妈动作。

　　只要看见妈妈去拿鸡毛掸子，她就得飞快躲进衣柜。

　　小豆丁的眼神在姐姐和衣柜间来回扫视。

　　姐姐没在意她的小心思，笑着说：

　　今天纺织厂领导来吃饭，剩了不少好菜。

　　本来要去叫你，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这叫心有灵犀！苏青笑着回答。

　　小豆丁发现头不疼了，听说有好吃的，马上开心地拉住苏青手指。

　　对了，姐姐边做饭边问，听说你们院那个寡妇的婆婆偷车轱辘被抓了？

　　嗯，偷了叁大爷的车轮让孙子卖，结果被举报了。

　　苏青说道。

　　这么大年纪还偷东西。

　　姐姐摇头，怎么不偷你的车？你都不上锁。

　　可能怕被发现吧。

　　苏青想了想，

　　前院有车不偷非来中院，不是明摆着告诉是谁偷的吗？

　　也是。

　　姐姐点头，你还是买把锁吧。

　　好。

　　苏青随口答应，心里却没当回事。

　　很快饭菜热好，姐姐招呼小豆丁洗手吃饭。

　　小豆丁急匆匆跑向水龙头。

　　“当心，熊猫都是用四肢爬行的！”

　　苏青在后边喊住她。

　　小豆丁愣住，刚想弯腰趴下，就被姐姐一把拎起来。

　　接着顺手弹了下弟弟的脑门！

　　“不好好教，净出馊主意！”

　　170，易小心的名字来历

　　小豆丁擦干净手，规规矩矩坐在饭桌前。

　　苏青坐在对面。

　　姐姐端来一盆炖蹄筋和一瓶酒。

　　“妈妈，青舅舅说我是你的小心肝，所以我才叫易小心！”

　　小豆丁绷着小脸认真宣布：“现在你懂了吧？”

　　“傻闺女，取这个名字是让你平时谨慎些，少生病，哪来什么小心肝，别瞎嚷嚷。”

　　姐姐瞪了眼假装看风景的苏青。

　　准是这个缺心眼弟弟搞的鬼。

　　当然孩子确实是心头肉。

　　不过这种事心里有数就行，说出来多难为情？

　　要是小豆丁到处学舌，脸往哪儿搁？

　　姐姐生性含蓄，有些事只可意会，和苏青这个没羞没臊的现代人根本不是一路。

　　“原来不是小心肝啊...”

　　小豆丁望着妈妈，突然张开手臂：“那我是你的脂肪肝总行吧？青舅舅说脂肪肝比小心肝大好几圈呢！”

　　“脂肪肝？”

　　姐姐狐疑地瞥向苏青，“那是啥东西？”

　　严格说这是富贵病，多发于肥胖酗酒人群。

　　在物资丰裕的年代很常见。

　　但六十年代连肚皮都填不饱，得这种病的凤毛麟角。

　　“脂肪肝可是稀罕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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