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心雨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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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失眠第七天,我又看见了她。

  雨滴穿过她的身体落入泥土,像七年前那个夜晚。

  “别哭,”她伸手接住我坠落的泪珠,“我从未离开。”

  可当初是我亲手签下放弃治疗同意书——

  用她的命换了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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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又下了起来。

  不是那种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的暴雨,是绵密的,无声无息的,沾衣欲湿的雨。它们从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里落下来,一根根,一丝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把整个城市都罩在里头。路灯早早亮了,晕开一团团湿漉漉的光圈,光线在雨丝里艰难地穿行,落在林序眼中,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光斑。

  他站在人行道边,身后是市立图书馆高大的罗马柱廊。下班的人流像受惊的鱼群,仓皇地四散,寻找避雨的处所。伞“嘭嘭”地打开,汇成一片移动的、色彩杂乱的顶棚。只有他站着没动,任由冰凉的雨丝贴上脸颊,钻进衬衫领口。

  已经是第七天了。连续第七天,他在这个时刻,看见她。

  她就站在马路对面,一棵叶子快掉光了的法国梧桐树下。穿着那件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送她的淡蓝色连衣裙,裙摆和长发无风自动,像水底招摇的海草。雨滴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径直落入下方干燥的泥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的面容有些模糊,笼着一层柔光,但那双眼睛,清澈的,带着一点点哀愁和更多温柔的笑意,正准确地、分毫不差地望向他。

  周围奔跑躲雨的人,没有一个看向那个方向,仿佛她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视野里,是他视网膜上一块顽固的、无法消除的病变。

  林序的心脏,在那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然后浸入了冰冷粘稠的液体。不是水,是更厚重的东西,像化不开的浓云,又像深海之下的淤泥。那颗心在云与泥中徒劳地跳动,每一次收缩,都挤压出更多名为“悔恨”的汁液。它变得沉重,不断下坠,却又奇异地被风托举着,轻飘飘的,要从胸腔里挣脱出去,散入这湿漉漉的空气里,再也拼凑不回原形。

  他眨了眨眼,眼眶酸涩得厉害。视线里她的影子晃动了一下,没有消失。

  抹不掉的旧回忆,从来不需要刻意去记起。它们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脉搏的频率,是这七年里每一个夜晚悄然袭上心头的窒息感,是此刻压在他喉咙口,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巨石。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如同找到了裂缝的藤蔓,疯狂地滋生、缠绕,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迈开了脚步。不是逃离,而是朝着马路对面,朝着那个幻影,走了过去。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混在雨声和远处的车流声里,几乎微不可闻。他走得有些慢,身体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

  他以为自己会穿过去,像穿过一片无物的空气。

  然而,在距离那棵梧桐树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她还在那里,轮廓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些,连裙子上细微的褶皱都看得分明。她能“看见”他走近,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深了些,哀愁也浓了些。

  一滴温热的液体终于承受不住重量,从林序的眼角滑落。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那滴泪沿着他的脸颊滚下,在下颌处悬停了片刻,然后坠落。

  她抬起手,那只看似纤细、半透明的手,极其精准地,在他泪珠坠落的轨迹上,轻轻接住了它。

  没有触感。没有皮肤相贴的温热或冰凉。那滴泪穿过了她的掌心,继续向下,落在地面,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可林序分明“听”见了声音。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响在他脑海深处,轻柔得如同叹息,又清晰得如同耳语。

  “别哭。”

  那个声音说,带着他记忆里最熟悉的,独属于苏晚的温柔腔调。

  “我从未离开。”

  林序猛地闭上了眼。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撕扯着他。是幻觉吗?因为持续的失眠和积压的愧疚,大脑终于不堪重负,制造出的最逼真的幻听和幻视?可那声音如此真切,那句“从未离开”,像一根烧红的针,刺入他最痛的神经末梢。

  当初,是他亲手签下的名字。

  ***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盖过了窗外城市夜生活的喧嚣。ICU病房外的走廊,白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照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反射出人影,却照不进人心的角落。

  林序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手指深深地插入头发,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仿佛要在这里石化。医生的话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不肯散去的苍蝇。

  “……颅脑损伤太重,自主呼吸几乎消失……就算用机器维持,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状态……医疗费用,每天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当然,决定权在你们家属手里……”

  “植物状态”……“惊人的数字”……

  这两个词交替着,在他脑子里锤击。他抬起头,看向对面。苏晚的母亲,那位一向优雅的妇人,此刻像是骤然老了十岁,眼窝深陷,嘴唇不住地颤抖,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已经湿透的手帕。她的丈夫,苏晚的父亲,一只手臂揽着妻子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份文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脸色是铁青的,看向林序的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被痛苦煎熬后的、冰冷的审视。

  “小序,”苏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情况你也清楚了。晚晚她……她太痛苦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没有尊严地躺一辈子。”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手里的文件被捏得窸窣作响,“而且,那笔钱……”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序懂。那笔为了他们共同未来准备的,数额不小的启动资金,原本计划下个月就投入他们憧憬已久的那家小工作室。苏晚甚至已经画好了初步的设计草图。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粉碎了一切。昂贵的、不在医保范围内的进口药物和特殊护理,正在迅速吞噬那笔钱,以及两个家庭并不算厚实的积蓄。

  “医生说,希望渺茫。”苏母哽咽着接话,泪水再次涌出,“我们……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垮了晚晚,也拖垮了你们……你还年轻,小序,你还有以后……”

  “以后”?林序的心脏猛地一缩。没有了苏晚,他的“以后”是什么颜色?他不敢想。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起苏晚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只有旁边仪器上跳跃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生命微弱的延续。他想起他们最后的对话,是在争吵,为了工作室选址的一点小分歧。他语气不太好,她负气先走了……如果,如果他当时能拉住她,或者说一句软话……

  巨大的悔恨和眼前现实的残酷,像两片磨盘,将他夹在中间,一点点碾碎。

  苏父将那份文件推到了他面前。是一份放弃进一步积极治疗,转为保守维持的同意书。最下方,需要直系亲属和他的签名。他是未婚夫,法律上,他还没有资格决定她的生死。但在情感和道义的天平上,他的选择,至关重要。

  一支笔塞到了他冰凉的手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笔尖悬在纸张上空,像一个即将宣判的铡刀。他抬头,看向ICU那两扇紧闭的、沉重的门。苏晚就在里面。那个会对他笑,会和他闹,会在他熬夜画图时悄悄给他披上外套,会眼睛发亮地描述他们未来工作室模样的苏晚,就在里面。

  签下去,就是放手。就是承认无力回天。就是……用她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生机,去换取活人的“解脱”和“未来”。

  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弱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掏空,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流失殆尽。

  笔尖落下。

  “林序”两个字,歪歪扭扭地落在纸上。不像他的名字,倒像是什么丑陋的、无法辨认的符咒。

  他签下了她的死亡通知。用她的命,换取了活人的“自由”——从那无底洞般的医疗费用里脱身,从那漫长无望的守候中解脱的自由。

  多么可耻的自由。

  笔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苏母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嚎啕。苏父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瘫软在椅子上,老泪纵横。

  林序却哭不出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份签好名的文件,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那个名字,一起死去了。胸腔里空荡荡的,只有穿堂风过的呼啸声。

  ***

  “又想起了不好的事,对吗?”

  她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打断了他那几乎要溺毙在过去的回忆。

  林序倏地睁开眼。雨还在下,穿过她淡蓝色的身影,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真实的凉意。他依旧站在梧桐树下,与这个非人的存在对峙。周围的世界恢复了流动,行人匆匆,车辆碾过积水发出哗哗声,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她和她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晚晚……真的是你?”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偏着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你看起来糟透了,序。”她叫了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那是他们热恋时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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