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鲈鱼肥时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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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州城外,车轮碾过新雨洗过的官道,远州城温润的水乡轮廓映入眼帘。

  郑茗轻呼:“可算安稳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气还没吐完,苏明远就抓住郑茗手腕:“怀安,跟我去看镜湖。”

  小船离岸,冷风扑面。

  眼前景象令郑茗心头一沉:湖面淤塞如墨毡,水道狭窄,浊水泛泡,死气沉沉。岸边秃滩荒芜,渔舟寥落,网中鱼瘦骨嶙峋。

  “这镜湖就是照妖镜,照出本官一脑门子的烂账。”苏明远忧愁道。

  郑茗压下忧色,眼珠一转,指向污浊湖心:

  “大人闻闻!这臭味像不像户部贪官的肠子?”

  苏明远被逗得大笑:“水草糊死,水道逼仄。确实臭不可闻。”

  郑茗收起玩笑神色,目光扫过污浊的湖面,语气郑重:“大人,治这湖,依我看要抓住三个字:‘疏’、‘活’、‘护’!”

  “哦?细细讲来。”苏明远倾身。

  郑茗先指向淤塞最严重的湖心:“病根在此,主水道必须深挖、拓宽!”她双手比划出一个开阔的姿势,“此乃‘疏’,让死水变活水。”

  接着,她手指先后点向城东和城西:“光疏不通,犹如有进无出。需从东边柳溪‘引活水’,在西边挖深排水沟‘畅污流’!此乃‘活’,让净水进来,污水出去。”

  最后,她弯腰抓起一把湖滩的秃土,任由土屑从指缝流下:“最难的是‘护’!立刻禁垦,广种垂柳芦苇,它们的根须才是护住水土的根本。”

  郑茗见苏明远目光灼亮,她已倾身转向远处三五聚拢、面露茫然的妇孺们。她们多是农妇,挽着裤脚,臂弯里搂着孩子。或是扶住身边瘦骨伶仃的老人。

  郑茗快步登上湖边一处缓坡,扬声道:“护水土,不止是柳树芦苇。婶子阿姐们,且听我一言。”

  她从荷包中抽出几股寻常人家备着的粗棉线,手指翻飞,几下便结成一个细密的绳结网兜模样,高高举起:

  “瞧!用家里结渔网、扎草鞋的法子,将线结成这般大小的网兜。越密实越好!”

  她俯身从岸边挖起一块湿泥,稳稳放入网中:

  “再将这般填满土的网兜儿,像砌墙一样,沿着水线下的滩坡交错垒实。”

  她环视听得专注的妇女们,语速放缓:“棉线浸水后会胀得饱饱的,网结咬住泥土中的草根,比单种树见效更快,挡浪护坡最是稳当。一个网兜防一方水,百千个姐妹做的网兜连成一片,便是护佑家园最坚实的墙。”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眼中似是疑惑,看着郑茗手中那兜土在水波晃动下纹丝不动,又听她说得简单实在,忍不住扬声问:

  “姑娘…这…当真使得?”

  “使得!”郑茗笑容笃定,将手中做好的小样递给她。

  “试试便知!小娃娃们,也可帮着搓捻棉线。此事,非大家出力不可。只要动手,便是在救自己的家园。”

  话音落下,湖边凝滞的空气仿佛活了过来,窃窃私语化作嗡嗡的兴奋议论。

  苏明远一掌拍船舷:“绝妙,怀安大才!想要什么奖励?”

  “大人等等!”管家苏全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已从船舱角落蹭到了苏明远身边,手里那小算盘都快被他盘出火星子了。

  只见他手指翻飞,脆响如同除夕夜的炮仗。他越算脸越白,嘴唇哆嗦着:

  “大人!使不得啊!这‘疏’字一出口,金山银海都得填进去。”

  他掰着算珠,痛心疾首地哀嚎:

  “深挖主水道再拓宽河道,这得征调多少民夫?多少石料?多少铁器?还有那引活水的口子。开山凿石啊!再加上城西那‘敞喉咙’的排水沟……这……这得挖掉半座金山!把咱苏府连锅端了也填不满这窟窿啊!”

  苏明远豪情万丈,大手一挥,袖袍带风:

  “金山银海也得挖!镜湖不清,誓不罢休!”

  苏全一听,眼珠子一转。

  “要不……咱换个思路?”他凑近一步,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

  “咱发工钱给虾兵蟹将?让它们带着鱼群去挖洞!工钱便宜,一天几粒水藻就成,省钱又省力……”

  郑茗闻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肩膀剧烈抖动,憋笑憋出眼泪。

  苏明远也被这“天才”构想噎得一时语塞,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家这位“省钱鬼才”。

  郑茗狡黠一笑,赶紧抓住机会转移话题,遥指对岸望湖楼:

  “我能跟大人说清这治湖的‘疏导三策’,归根结底还得靠大人和百姓一起筹谋实施。功成宴时,我想请大人给我备两盘清蒸镜湖鲈鱼。要最肥美,热油滋滋响的!”

  郑茗也不知道这位苏大人听不听得懂她的“环保理念”。这治水的方案在现代湿地公园门口的展板上随处可见。只要认字都能懂,到了这启朝居然成了苏明远口中的“大才”?

  苏明远大笑应允:

  “管够!”他的笑声回荡在湖畔,一尾肥鲈跃出咬住郑茗腰间流苏,演了出“投诚”闹剧。

  放鱼归水,苏明远肃然扬声道:

  “传令虾兵蟹将龟丞相:‘疏、活、护’三策即行!还我澄澈家园。待鱼虾满盈,心甘为百姓盘中餐,方为功成!”

  他转身,目光沉凝望向污浊湖面:“镜湖清波,肥美的鲈鱼,我苏明远,要定了!”说完大步离去。

  数日后,远州苏府西苑。午后蝉鸣聒噪得刺耳。郑茗刚整理完几卷旧档,正倚在窗下闭目养神。实则将脑中复仇计划推演了三遍。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院墙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压低的交谈,伴着微风传入耳畔。

  “……大人,老奴回来了。”是管家苏全的嗓音。

  郑茗立刻屏息凝神,身子纹丝不动,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

  “大人!西南那边…二少爷有急报回府。”苏全的声音急切,“衍州…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二少爷信里说,他到那边不过才几天,脚还没踩稳,就差点把命丢在个破庙里。”

  “明澈此举踩着张申的尾巴了,他肯定会疯咬。”苏明远若有所思地看向苏全。

  “二少爷说,六殿下那边…那简直是下了死手啊。”苏全的呼吸更急,“他刚到衍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地方上那些张申的人,就给他递了个‘下马威’!粮仓的账烧了,能说话的证人全‘病故’了。这不是明摆着挖好了坑等二少爷往下跳吗?”

  “明澈可抓到了什么证据?”苏明远声音里焦虑丛生。

  “二少爷去查访时借宿的破庙…当夜就闯进好几个死士。招招都是要命的路数。二少爷武艺是好的,可也架不住亡命徒多。”

  苏全的声音充满了后怕,“命悬一线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灰衣人。那身手…二少爷信里说比死士还要狠,完全是搏命的打法。硬生生替二少爷挡住了那绝杀的一刀。”

  窗内,郑茗的心里更加疑惑。蒙面灰衣人?废稿里…绝对没有这号人物。苏明澈调查衍州本该是孤军深入,举步维艰,最后只抓住些不大不小的把柄,远不足以撼动张申的根本。这从天而降的灰衣人是谁派来的?是保护,还是另一股势力的棋子?这剧情…崩得完全脱缰了。

  苏全的声音继续传来:“救下二少爷不说,那灰衣人还给了一样东西。一份染着血的账册。二少爷信里写得清楚,那上面全是张申的心腹倒卖赈灾粮、赈灾工程造假的明证。白纸黑字,铁打的罪证。”

  郑茗脑子嗡嗡作响。

  染血账册?轻易到手?

  幸存船工?本该死了的人!

  废稿里没有的灰衣人……

  一个个意外像重锤,砸碎了郑茗对这废稿启朝世界最后的认知。

  “那灰衣人是永嘉公主派来的,还告诉了二少爷,沉船案竟然真有活口。就在城西的土地庙里藏着,一名见过杀人灭口过程的船工。灰衣人知道六殿下那边已经给二少爷准备了‘大礼’,便用春宫图册调换了构陷二少爷吞三万两河款的假罪证。真正的杀手锏,是一份盖着蝎子印的税簿。二少爷被灰衣人指点着,在破庙脚下的砖缝里起出来了。”苏全语气惊奇的说着。

  永嘉公主!是了,那个在废稿里精明强干的公主殿下,她与三皇子姐弟情深,此刻帮助苏明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那个本该在沉船案里死透了的船工,居然活着?被郑茗笔尖抹去的角色,正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顽强地“活”着。

  这意味着什么?郑茗所依赖的那点可怜的“先知”优势,正在被这个世界疯狂的修正力量碾压粉碎。这感觉,比初入青楼面对的危机更加恐怖。她不是作者,只是一个在失控剧情里挣扎的囚徒。郑茗赖以生存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未来的预知,正在她脚下断裂。

  “二少爷拿到这铁证如山的东西,护住了那个船工,立刻就呈给了京里来的钦差。”

  苏全的声音透出扬眉吐气的快意,“大人,如今京里都传开了,陛下圣明。大发了雷霆,六殿下被斥责,被罚了一个月禁足。张申这回…怕是触到龙须了。咱们二少爷擢升刑部郎中,即刻回京述职。二少爷这次是立了大功了!”

  郑茗咬住了下唇。在废稿原着里,苏明澈的调查只让张申失了颜面,折了几个不起眼的马前卒,距离真正动摇其根基还远得很,更别说他自己这么年轻就升至刑部要职。

  剧情的雪球,失控地朝着更不可预测的方向疯狂滚去。苏明澈的崛起,成了三皇子阵营的胜利。这把越发锋利的刀,最终会斩向谁?是仇敌张申,还是郑茗自己?

  窗外月洞门下,苏全的脚步声远了。被风吹的吱呀作响的窗棂里是郑茗毫无血色的脸。蝉鸣依旧,阳光炙热,她却如坠冰窟。

  废稿里的启朝世界真的崩了,比她想得彻底一万倍。

  郑茗笔下的世界,正在挣脱她的控制。而第一个脱离剧本的,竟然是郑茗这个作者为苏明远设定的情感线:对王素柔一生不渝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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