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生死毫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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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鎏金狻猊兽蹲在紫檀香案边缘,口吐青烟,那香烟凝成一线,直直向上,像一根拴着九霄的细线。

  太子萧景轩背对着殿门,立在那张宽大的山河舆图前,指尖一寸寸抚过金陵的位置。

  “陆昭……”两个字从他齿缝间磨出来,似叹似咒。舆图上朱砂标出的金陵城,像极了一颗嵌在腹心的红痣。

  他慢慢转过身,明黄龙纹常服的广袖在寂静中滑过,发出细微摩擦声。

  一个内侍垂手立在殿门投下的阴影里。

  “牢里那位陆家麒麟子,”太子的声音带着种惯于执掌生死的疲倦。

  “陆家富可敌国,他父亲……哼,”他牵起唇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知道得太多了。天底下最安稳的,是无知之人。陆家这泼天富贵,太重了,重的能压塌孤的‘锦绣河山’。”

  太子缓步踱到窗边的金鱼缸旁,几尾稀世的金鳞朱砂锦鲤在澄澈的水底悠然摆动,尾巴搅碎映在水底的一片片日影。

  太子缓缓开口:“泼天的富贵,留在孤手里,总好过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怀中。让他去吧。该备好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莫要留下脏污,惹人心烦。”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像从地缝里钻出来:“是,殿下。一滴‘醉生梦死’。无色无味,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叫人走得无声无息,神仙也难救。”

  太子萧景轩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悠然自得的鱼儿,他伸出手,挥了挥。

  内侍如同来时般,无声息融进更深的阴影里,殿中只剩下狻猊吐烟的微响和游鱼搅动水波的粼光,那深藏的残忍仿佛从未存在。

  唯有殿内幽香弥漫,冷得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同一轮惨淡月色下,另一道矫捷凶悍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划破了“东屏阁”后园沉寂的竹林。

  竹影幢幢,宛若鬼魅森然林立,枝叶间漏下的寒光,映照出一地狼藉。

  尸体横陈。血污浸入黑土,断刃斜插在竹干上,残肢与碎裂的兵器散落四处。

  陆安黑衣蒙面,身影如魅,踏过这片死寂的屠场。他目光如炬,冷静地掠过一张张凝固着或惊恐或狰狞的面孔,最终定格在一具俯卧于竹根下的老者尸身上。

  尸体被利刃划得稀烂,花白的头发与黏稠的血污绞缠在一起,背心处一个窟窿早已不再淌血。

  陆安蹲下身,伸手探入老者怀中。在腋下内侧一处隐蔽的暗袋里,搜出密信。陆安动作麻利地塞进上衣最里面的牛肠防水袋,那是郑姨娘的发明。

  脚步未停。

  空气中腐朽泥水的腥气越来越浓,盖过竹叶的清气。脚下柔软的青苔陡然变得湿滑粘腻。拨开最后一片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一池绝望的死水撞入眼帘。

  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映着水面漂浮的秽物。一个半浸在水中的铁笼立在池中央,只勉强露出水面上方不足两尺的漆黑顶盖。

  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拴在岸边石柱上,没入水底。笼子上方,少年的脑袋抵着冰冷的栅栏,水珠不断从散乱的头发上滚落。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睁大,瞳孔里映出陆安高大的轮廓,像黑暗中陡然爆开的微弱星火,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子!”陆安喉咙一紧,声音压得比夜风还低。他毫不犹豫,一头扎入水中,如同巨蛟入潭。寒水瞬间淹没了他,刺骨的冰寒激得他一哆嗦。

  陆安用肩背死死顶住笼子一端,腰腹爆发出开山裂石般的蛮力,双腿蹬着池底粘滑的淤泥。

  “咯……喀嚓!”

  金属扭曲断裂。水下巨大的笼门硬生生被陆安撑变了形,撕开一道豁口。

  陆安的手臂探入豁口,一把攥住少年湿透的前襟,将其拖拽出来。冰水四溅,少年细瘦的身体剧烈地咳嗽。

  陆安将他湿淋淋的身体扛上肩头,转身便没入沉沉的竹影。只有水中逐渐扩大的涟漪,证明这里曾有凶兽来过。

  “咳咳……咳……”细弱的声音在背上传来。陆安迅速将怀里哆嗦的少年放下,扯开自己已经风干的外衣给他裹上。

  陆安舔了舔嘴唇。他的手掌拍了下少年的背脊,声音压得更低,“给老子撑住,带你去找个阎王爷伸手都够不着的地儿!”

  陆安扛着那轻飘飘的身躯,迅速没入沉沉的竹影。

  与此同时,金陵城内的夜色,也笼罩在另一片寂静之中。

  金陵陆家商行的门被推开。账房内,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多宝阁嵌满了标着年份的册箱。

  苏明远的手指在翻开账簿的页缝里轻轻拂过,指腹沾着一点细小的灰渍。

  桌角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精巧的象牙算筹,随意在纸上一处货品价目旁划了几道,算珠上沾着些微小的褐色粉末。

  他垂眼嗅了嗅指尖——熟悉的气味混在油墨味里,似有还无。

  “苦参,三七。”他低语。“陆昭,你的药方子…倒和怀安一路。”他紧握着象牙算筹的手一僵,一股莫名的烦躁悄然钻入心底。

  黎明时分,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苏全脸色煞白地冲进来,扑倒在苏明远脚边,额角的汗在烛光下晶亮: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人……有人给牢里的陆昭送食去了!”

  苏明远起身,椅脚在地上刮出刺耳锐响。桌上象牙算筹被袖风带倒跌落地面,滚了几下,静止在烛光边缘阴影里……

  金陵牢房甬道深处,墙壁上沁着黑绿色的苔痕。高墙上唯一能透光的铁栅栏窗口,偶尔筛下几缕惨淡的光。

  一只手将一个漆皮剥落的粗粝木盘递进来,盘里是个粗陶豁口碗,盛着大半碗粟米羹,上面胡乱盖着几根蔫黄的菜叶。羹是温的,冒着焦糊的热气。

  “陆家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狱卒声音传来。

  “该……垫吧肚子了。”放下碗,那人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里。

  粗陶碗就在陆昭触手可及的阴影里。他闭目靠在墙上,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腹部传来饥饿。

  睁开眼,目光疲惫地扫过那碗羹汤。陆昭伸出布满伤痕的手,迟疑地搭在陶碗边缘。

  指尖传来一点温吞的热度,在这阴寒地狱里竟也显出一点诱惑。

  就在他手指微微用力,要把那碗拉近些许的刹那——

  甬道尽头的方向,那扇铁木门,从外面被“砰”地推开。

  急促的脚步踏在石地上,由远及近,迅疾得如同骤雨敲打瓦片。

  “别碰!!”

  陆昭的手指骤然停在粗陶的边缘,那点细微的暖意瞬间消失无踪。

  他的指尖,距离那碗,只有毫厘。粗陶碗的豁口,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张狞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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