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禧年－混沌之瞳

　　升降机沉闷的轰鸣声终于停止，巨大的震动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低频嗡鸣。厚重的合金舱门在液压嘶鸣声中缓缓滑开。

　　一股混杂着硫磺、臭氧、金属锈蚀、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血污混合着腐败甜香的诡异气味，如同有形的浪潮般涌入舱内。冰冷、潮湿、带着强烈辐射残留刺痛感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所有人。

　　“全员注意！最高防护等级！启动环境过滤！力场稳定器预热！”莉娜队长冰冷的声音通过小队通讯频道响起，斩断了那令人不适的寂静。

　　“黑曜石”小组的反应如同精密机械。沉重的装甲车门开启，十二名漆黑的身影迅速鱼贯而出，以“磐石”突击车和星赫为锋矢，在升降平台出口处展开防御阵型。能量护盾的低沉嗡鸣声在各个队员的外骨骼上响起，形成一片幽蓝色的光晕屏障。“方舟”重型平台紧随其后，厚重的履带碾过布满碎石和不明粘稠物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碾压声。索恩博士和记录员们透过“方舟”强化观察窗向外望去，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优香所在的“信风”悬浮平台轻盈地飘出，稳定在队伍侧翼。她冰蓝色的眼眸透过强化面罩，扫视着眼前的景象，即使以她的冷静和专业素养，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这里就是无名众神废墟第七沉降区。

　　映入眼帘的，绝非寻常意义上的废墟残骸。这里更像是一个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伟力强行扭曲、撕裂、然后又被一种病态“生命力”所强行粘合的噩梦之境。

　　一个破碎的空间， 目之所及，大地如同被巨神蹂躏过的画布。巨大的裂谷深不见底，边缘犬牙交错，散发着幽幽的紫色或暗红色光芒，那是空间结构本身被撕裂后泄露出的高维能量辐射。无数巨大的岩块和扭曲的金属残骸并非安静地躺在地上，而是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碰撞，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有些区域的空间如同打碎的镜子，呈现出不连贯的、错位的景象——一块悬浮的岩壁上方，能看到下方深谷的一部分景象被“折射”到了头顶。

　　被自身凝固的“色彩”： 无处不在的“色彩”侵蚀，在这里留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奇观”。

　　一片本该是液态金属冷却池的区域，此刻凝固着一大片如同巨大琥珀般的、散发着暗紫色荧光的粘稠凝胶。凝胶内部，无数扭曲的、如同被瞬间定格在痛苦挣扎状态的金属触须和破碎机械结构清晰可见，它们被染上了病态的紫红或惨绿色。

　　一道原本应该是能量传输管道的巨大断裂口处，不再喷射能量流，而是流淌着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甜腻腐臭气息的、粘稠的暗黄色油状物。这些“油”顺着岩壁流淌，所过之处，岩石表面竟生长出细密的、闪烁着磷光的黑色晶体簇。

　　远处，一片由高耸的、扭曲变形的合金塔架构成的区域，完全被一种灰白色的、如同巨大蛛网般的物质覆盖。那“蛛网”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由纯粹的光线扭曲和空间畸变构成的视觉现象，不断变幻着形态，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感官干扰场。靠近它的悬浮碎石，会被无声无息地切割、分解，化为齑粉被“蛛网”吸收。

　　空气中，不时飘荡着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或翠绿光芒的“光团”。它们看起来美丽无害，但【荷鲁斯视界】的警告标识在星赫视野中疯狂闪烁——那是高度凝结的“色彩”能量泡，一旦被扰动或接触，会瞬间释放出致命的熵增污染冲击。

　　扭曲的“生命”： 一些形态怪异、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废墟的阴影和能量湍流中蠕动、爬行或漂浮。它们像是金属、岩石和腐败血肉被强行融合的产物，散发着强烈的敌意和不稳定的能量波动。一只如同巨大金属甲虫、但背部生长着不断开合、流淌着粘液的肉质花瓣的怪物，正用它闪烁着红光的复眼“看”向新闯入者。

　　能量的湍流： 肉眼可见的、如同彩色绸带般的能量乱流在空间中肆意穿梭，时而汇聚成狂暴的漩涡，时而撕裂空间形成短暂的黑隙。重力在这里是奢侈品，时而感觉身体沉重如铅，时而又轻飘飘仿佛要飞起来。光线被扭曲，声音被拉长或扭曲成诡异的尖啸。

　　“记录！全方位记录！”索恩博士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和无法抑制的恐惧，在通讯频道中嘶喊。记录员们如同疯了一般操作着仪器，多光谱扫描仪的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每一处超现实的景象，数据核心疯狂运转，存储着这颠覆认知的污染奇观。

　　“黑曜石”小组的阵型更加紧密，武器系统纷纷激活，炮口和能量刃的光芒锁定了那些充满敌意的扭曲生物和危险的能量湍流。莉娜队长的声音依旧冰冷：“保持阵型！优先规避能量湍流和污染源！非必要不交火！目标：Zeta-Null核心区！前进！”

　　优香站在“信风”平台上，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环境数据。辐射指数爆表，空间畸变率极高，重力异常波动剧烈……所有读数都指向一个结论：这里的环境比之前的评估更加恶劣，更加……不稳定。她下意识地看向队伍最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

　　星赫没有动。他如同矗立在风暴中心的礁石，静静地站在那里。厚重的“深渊漫步者”装甲让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碎裂的黑色光环在他头顶缓缓旋转，幽深的光芒似乎比在方尖碑和整备区时更加活跃，边缘那点点的金芒也若隐若现。

　　他开启了【荷鲁斯视界】的最大功率。

　　靛蓝色的数据洪流几乎淹没了他的视野。千禧年设备提供的环境数据被瞬间覆盖、解析、重组。他看到的，远不止表面的扭曲奇观。

　　他看到的是“色彩”侵蚀留下的、如同活体血管般深入大地和空间结构的“根须”。那些暗紫色的凝胶、蠕动的油状物、灰白色的空间蛛网、飘荡的光团……都是这些“根须”在地表和空间浅层“呼吸”和“排泄”的产物。它们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废墟残存的能量和物质，维持着自身的活性，同时如同癌细胞般不断侵蚀、转化着周围的一切。

　　但更让星赫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悸动的，是他透过这些表象，“看”到的这片空间的“本质”。

　　在【荷鲁斯视界】和破碎光环的深层感知下，这片第七沉降区，尤其是他们目标所在的Zeta-Null核心区，其空间结构本身，已经不再是坚固的岩石和钢铁。它像是一个被无数条暗紫色、粘稠的“色彩”根须强行缝合、支撑起来的、巨大而脆弱的“空腔”！

　　那些根须深入地下不知多深，如同无数根扭曲的支柱，强行撑住了这片本应在大灾变中彻底塌陷、粉碎成基本粒子的区域。空间畸变、能量湍流、重力异常……都是这个被强行缝合的“空腔”结构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的表现。千禧年探测信号在Zeta-Null核心区消失，正是因为那里是“色彩”根须最密集、空间被“缝合”得最扭曲、也最接近崩溃临界点的位置！

　　那些看似由“色彩”造成的毁灭性奇观，那些令人作呕的污染产物……某种意义上，竟成了维持这片区域不至于瞬间化为虚无的……支撑物？！

　　一股冰冷的明悟，伴随着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星赫的意识。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坐标会在这里，为什么比纳的侵蚀会以那种方式发生。这里，早在灾变时，就已经被“色彩”选中，成为了一个“锚点”，一个“样本”，一个……被强行维持的“伤口”！

　　就在这时，他左手腕上的乌瑟克突然传来一阵带着警惕和厌恶的精神波动：「星赫大人！那边！那块大石头后面！有东西……感觉好恶心！和那些‘色彩’的臭味不一样，但是……更阴险！」

　　几乎同时，右手腕上的赫佩尔也发出警示：「确实，一种刻意扭曲、亵渎神圣的残留气息……非常微弱，但本质极其恶劣。」

　　星赫的目光立刻锐利地转向乌瑟克所指的方向。那是一块半埋在扭曲金属残骸中的、相对完整的巨大合金板，上面布满了腐蚀的痕迹。

　　“莉娜队长，三点钟方向，那块大型合金板后，侦查。”星赫低沉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莉娜没有丝毫犹豫：“A组，掩护侦查！B组，保持警戒！”

　　两名“黑曜石”队员立刻小心翼翼地靠近，利用外骨骼的助力掀开了那块沉重的合金板。

　　板下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里并非自然形成的凹陷，而是一个人工挖掘、并用某种简陋力场发生器勉强支撑出的小型庇护所痕迹。但此刻，这个庇护所已经彻底被毁。几具穿着黑色、带有特殊徽记制服的人类尸体倒伏在地，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与周围环境中滋生的暗紫色菌毯和惨绿色粘液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原本的模样。他们的装备散落一地，大多已经损坏，从残存的部件来看，风格与千禧年或基沃托斯任何已知势力都截然不同，更加……原始而充满某种狂热的仪式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庇护所中央，一面相对完好的金属墙壁上，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喷涂着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案——

　　那是一个变形的、仿佛在痛苦中挣扎嘶吼的荷鲁斯之眼！原本象征守护与全知的圣洁符号，此刻眼瞳的位置被一条扭曲的、如同毒蛇般的暗紫色纹路贯穿、缠绕，整个图案散发着一种亵渎神圣、渴望扭曲一切的恶意！

　　索恩博士立刻指挥记录员进行扫描：“快！记录这个符号！分析成分！这……这绝非‘色彩’的造物！”

　　优香看着那个符号，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疑：“这是……什么组织的标记？从未见过……”

　　星赫走到那面墙壁前，【荷鲁斯视界】深度扫描着那个符号。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强烈“扭曲”与“腐蚀”意图的精神残留，如同毒蛇的吐信，从符号上散发出来。这股气息，与他记忆中某些试图玷污神殿、窃取神权的宵小之辈，如出一辙。

　　「混沌……之瞳……」赫佩尔冰冷而充满厌恶的声音在星赫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群妄图通过玷污神圣来窥探神之领域的狂徒与蠢货！它们竟然将爪子伸到了这里！这个符号……它们在尝试扭曲、腐蚀荷鲁斯大人您的力量本质！」

　　「好讨厌的感觉！」乌瑟克也嘶嘶地表达着不满，「像躲在阴影里的虫子！它们在这里干什么？都死掉了吗？」

　　星赫的目光扫过那些尸体和散落的、带有同样扭曲符号的残破装备。从现场痕迹看，这个“混沌之瞳”的小型前哨站，似乎在试图在这里进行某种活动，但最终被废墟中更强大的威胁（很可能是失控的“色彩”污染或是环境本身）所摧毁，损失惨重，生死不明。

　　他看着那个被扭曲的荷鲁斯之眼，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试图腐蚀神圣的微弱意志，又联想到这片区域被“色彩”强行支撑的诡异现状。这些凡人，竟敢涉足如此危险的领域，试图玩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道异常狂暴、夹杂着暗红色与惨绿色的能量湍流，如同一条发狂的毒龙，猛地从侧面撞向队伍中央的“方舟”平台！其威力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一股，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规避！”莉娜队长厉声喝道。“方舟”的驾驶员猛打方向，厚重的履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而那能量湍流速度太快，范围太大！

　　千钧一发之际，星赫动了。他没有拔刀，只是抬起了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对着那狂暴湍流的方向，虚空一握！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古老神性威严的力场瞬间以星赫为中心爆发！那道足以撕裂重装平台的能量湍流，在距离队伍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猛地扭曲、偏折，狠狠撞在旁边一处悬浮的巨大岩山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岩山被炸得粉碎，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被“黑曜石”队员撑起的联合护盾挡下。

　　这超越理解的一幕，再次震撼了所有人。优香看着星赫那仅仅抬了抬手就化解危机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星赫缓缓放下了手。他转过身，深色目镜后【荷鲁斯视界】的靛蓝光芒锐利地扫过惊魂未定的记录员们，扫过严阵以待的“黑曜石”队员，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装甲和面罩，落在了那些年轻而坚定的少女们身上，又似乎穿过了时间，看到了那些早已化为枯骨的“混沌之瞳”成员。

　　在死寂的、只有碎石滚落和能量嗡鸣的背景音中，他那低沉、沙哑，却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真相、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冰冷声音，清晰地通过通讯频道，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神只般的漠然：

　　“凡人，即使有勇气，也终将无法与神明对抗。”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回荡在这片被神与魔共同诅咒的土地上。然后，他再次开口，陈述了一个更加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仿佛在回应“混沌之瞳”的野心，也像是在揭示这片土地的终极真相：

　　“如果彻底消除了‘色彩’在这里的侵蚀……”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宇宙法则，“那这里……将会彻底塌陷，直到地下80千米处。”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那些扭曲生物的嘶鸣和能量湍流的呼啸，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索恩博士张大了嘴，手中的记录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然不觉。她身后的年轻记录员们，脸上血色尽褪，眼神呆滞，仿佛听到了最荒谬又最恐怖的末日预言。

　　莉娜队长和“黑曜石”队员们，即使隔着厚重的头盔，也能感觉到她们身体瞬间的僵硬。彻底塌陷……80千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第七沉降区，乃至更大范围的千禧年学区地基，将瞬间化为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这是灭顶之灾！而顾问先生那句关于凡人与神明的断言，更如同重锤，敲打在她们的心上。

　　优香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信风”平台的栏杆。冰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星赫，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颠覆所有认知的茫然和恐惧！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从地质学、能量学、空间物理学的角度去反驳这个荒谬的结论。但星赫那平静到冷酷的语气，以及他刚刚展现的、洞穿表象直指本质的能力，让她所有的理性推导都显得苍白无力！“混沌之瞳”的覆灭，似乎也印证了贸然涉足神之领域的下场。

　　“色彩”的侵蚀……竟然是这片区域存在的……基础？！这怎么可能？！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逻辑！这简直是……恶魔的交易！而她们，此刻正站在这岌岌可危的、由恶魔力量支撑的悬崖边缘！

　　星赫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碎裂光环的幽光在周围扭曲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莫测。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外骨骼下，那枚贴身藏着的、印着妹妹星野笑容的吊坠。

　　「混沌之瞳……看来他们的实验玩火自焚了。」赫佩尔冷静地分析道，带着一丝不屑。

　　「活该！谁让他们想害星赫大人！」乌瑟克气呼呼地说。

　　星赫的目光再次投向废墟深处，那个被称为Zeta-Null的、一切异常与危险的源头。前路，似乎比预想的更加迷雾重重，不仅有着“色彩”的威胁，还掺杂了凡人狂妄的野心留下的残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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