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归途的迷茫

　　时间自那个血与泪交织的雨夜，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桃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混在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终于来到了记忆中的京城之外。

　　她浑身脏污，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麻木。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尘土里，仰着头，用那双黯淡的金色竖瞳，呆呆地望着空中那轮灼热的烈日。

　　有路过的善心人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生怜悯，丢了一些干粮和铜板到她面前。

　　然而，还没等桃栖伸手，周围其他饿绿了眼的流民便一拥而上，瞬间将那些微薄的施舍抢夺一空，甚至还有人为了半块硬饼扭打起来。

　　桃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无动于衷，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诱惑和戾气的低语在心底悄然响起：

　　“杀了他们！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一群流民的死活！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和哀嚎来发泄你的怒火和痛苦！”

　　桃栖依旧面无表情，但她知道，那不是别人的声音。

　　那是她自己的心声。

　　是她因巨大打击、怨恨和不甘而滋生出的……

　　心魔。

　　她没有理会这危险的诱惑。

　　她不想杀人，不想被内心的邪念吞噬，变成只知杀戮的傀儡。

　　心魔见状，立刻变换了策略，用一种极其温柔、仿佛为她着想的口吻开始诱导：

　　“傻孩子，你忘了么？你是妖啊！何必要遵循人类那套虚伪的道德枷锁？”

　　“妖就该走妖的道！”

　　“你一直奉行的积德行善真的有用吗？别再自欺欺人了！”

　　“哪有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那不过是弱者编出来自我安慰的谎言。”

　　“看看你所谓的行善换来了什么？”

　　“王铁牛、林岩、赤璃！他们是恶人吗？不是！可他们都死了！死得那么惨！”

　　“那个凶手是善人吗？不是！可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用无数人的性命换取利益，逍遥法外！”

　　“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想做什么便做，想杀便杀，想抢便抢！怎么开心怎么来！去放纵！去飞扬！把所有的痛苦和约束都抛弃……”

　　桃栖终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平静地开口：

　　“说够了吗？”

　　她像是在问心魔，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所谓的积德行善……只不过是为了将来修炼有成时，能更轻松地渡过天劫罢了。”

　　“至于王铁牛和林岩……我从来没有真正把他们当作朋友。还有赤璃……她只不过是一具分身，一具工具……死了，便死了。”

　　心魔在她识海中发出了得意的尖笑。

　　它太了解桃栖了。

　　桃栖越是试图用这种自我否定的方式来抵抗它的低语，恰恰证明她的心防正在松动，越是容易被它找到突破口。

　　于是，心魔再次开口，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呵呵……好一个白眼狼……”

　　“王铁牛和林岩在你刚入门被人嘲笑娘炮的杂役时，不仅嫌弃过你，还给了你难得的尊重和接纳。”

　　“有什么好东西，会想着分你一份。看你被人欺负，会傻乎乎地替你出头。”

　　桃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开始颤抖。

　　“还有赤璃，你们的关系，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了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吧？”

　　“她事事以你为主，对你唯命是从毫无怨言，甚至最后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来……”

　　“她要是泉下有知，听见你说的话，会不会觉得……心都凉透了呢？”

　　桃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反驳一句，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熄灭。

　　她的右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托起，掌心不由自主地慢慢对准了前方那些还在为了一点食物推搡争吵的流民……

　　心魔乘胜追击，将她最后的心防彻底击碎：

　　“你当初……不是还在心里发过誓吗？要为了那个穷书生辛予戎，寻来天材地宝，为他延寿，让他长命百岁，安心读书考取功名？”

　　“可现在呢？你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哪怕那书生对此一无所知，八成也不会怪你，甚至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

　　“但你桃栖自己呢？你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吗？你那份所谓的‘爷们作风’，所谓的‘有恩必报’，现在看来，真是可笑！真是可悲！”

　　“承认吧，桃栖！你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连最简单承诺都兑现不了的废物！”

　　桃栖彻底沉默了。

　　将她所有用来保护自己的借口和伪装，一层层无情地剥开，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真实想法和愧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辛予戎那座熟悉的农家小院就在城外，可她此刻却鼓不起一丝勇气去靠近。

　　她怕。

　　她怕自己一见到他，所有强撑的坚强都会瞬间土崩瓦解，会当场失控崩溃。

　　心魔感受到了她精神的彻底动摇，发出了最后的蛊惑：

　　“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再苦苦挣扎？放弃所有无用的理智和约束吧……变回一只野兽，一只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遵循本能的野兽，不好吗？”

　　野兽……

　　是啊，重新变回一只狐狸吧……

　　做人，太痛苦了。

　　想到这儿，她空洞的眸子里闪过解脱，嘴角慢慢向上扯起。

　　她那缓缓抬起的右手，也慢慢调转了方向……

　　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那自我毁灭的念头即将占据上风的一刹那——

　　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门口。

　　依旧是那身青衫布袍，依旧是那张平静无波又清朗如玉的熟悉面容。

　　四年多的光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桃栖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将脸埋入膝间。

　　但两人的视线还是不可避免地碰撞了那么短暂的一秒。

　　虽然只有一瞬，但辛予戎还是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狐狸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桃栖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死死低着头，不敢再抬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或者说，等待着对方的无视和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桃栖。”

　　她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辛予戎那张依旧平静的面容。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如古井无波，却仿佛能容纳她所有的狼狈与不堪。

　　“你回来了。”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平淡。

　　听见这简单的一句话，桃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辛予戎的腰身，将满是泪水和污垢的脸埋进他干净的青衫里，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辛公子……呜呜……我姐姐死了……我朋友们也都死了……呜呜呜……我还不能报答你的恩情……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害的……呜呜呜……”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像是在向辛予戎道歉，又像是在向死去的王铁牛、林岩、赤璃道歉。

　　哭声撕心裂肺，引得周围流民纷纷侧目，却又很快麻木地移开视线。

　　辛予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抱着自己痛哭。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背脊。

　　仿佛只是无声地告诉她：

　　哭吧，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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