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失控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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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丝凝滞,短暂得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气,瞬息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谢玄周身那深沉的“混沌”再次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微不可查的波动只是萧玉镜因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然而,萧玉镜知道,那不是错觉。她的“朱阙镜心”对能量和情绪的感知远超常人,即便无法穿透那层屏障,但屏障本身的丝毫涟漪,都逃不过她的灵觉。那一刹那的“凝滞”,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然瞬间被黑暗吞没,但涟漪确实存在过。

  她的心弦被这细微的变动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悠长而震颤的嗡鸣。她依旧维持着俯身靠近的姿势,指尖还停留在刚刚系好的、带着药味的白色纱布结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腕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却似乎比方才……快了些许?那规律的搏动透过指尖传来,与她自己的心跳莫名地交织在一起,竟让她有些分不清彼此。

  谢玄垂着眼眸,浓长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完美地掩盖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他缓缓收回被包扎好的左臂,动作看似从容不迫,符合他一贯的仪态,但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感,并未逃过萧玉镜紧紧追随的目光。他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月白色袖口,指尖拂过织锦的暗纹,每一个动作都刻板得如同用尺子量过,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镇定。

  “市井流言,蜚短流长,多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他的声音响起,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平稳,如同雪山之巅融化的冰泉,滴落在玉石之上,清越却带着寒意,听不出半分波澜,“殿下乃万金之躯,日理万机,何必在意这些无稽之谈,徒扰清听。”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萧玉镜,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跳动的烛光,却依旧冰冷,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冻结、压缩在了最深处,不肯泄露分毫。“崔小姐乃是清河崔氏嫡女,身份尊贵,举止端庄。臣与她,仅在必要的宫宴、诗会上有过数面之缘,谈及‘天造地设’,实属荒谬,亦有损崔小姐清誉。”

  解释得合情合理,撇清得干净利落,甚至搬出了“有损清誉”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萧玉镜的心,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得更紧了,一种酸涩的胀痛感无声蔓延。他越是这般冷静自持,越是这般急于划清界限,用规矩和身份筑起高墙,就越发显得刚才那瞬间的凝滞欲盖弥彰,仿佛在拼命掩盖着什么不愿被她窥见的秘密。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那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完美得如同一张精心雕琢、毫无瑕疵的玉质面具。可偏偏是这张完美到近乎冷漠的面具,让她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野蛮的冲动,想要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撕开它,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真实?是冰雪?是熔岩?还是……她也无法想象的风景?

  是因为那十年毫无回应的追逐,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与尊严,让她心有不甘,执意要一个答案吗?还是因为这几日生死与共、并肩作战,让她在他冰冷的外壳下,隐约触碰到了内里的坚韧与担当,从而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和依恋?抑或是,她只是单纯地,厌倦了永远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一片永恒的混沌猜测、付出,却得不到丝毫回响?

  萧玉镜没有收回目光,反而迎着他平静无波的视线,微微歪了歪头,几缕青丝随之滑落肩头。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挑衅,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受伤。

  “哦?仅是数面之缘吗?”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研磨般的耐心,又像是猫儿在逗弄爪下的猎物,“可本宫听闻,去岁太后寿宴,崔小姐一曲《秋水》惊四座,余音绕梁,谢大人您可是亲自为其点评,赞其‘指法精妙,意境高远,已得琴道三昧’呢。言辞之间,颇为激赏。”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他瞳孔最细微的变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有上元灯节,万家灯火之时,有人在护城河边,似乎瞧见谢大人与崔小姐并肩同行,身影绰约,共赏漫天烟火与琉璃世界……那般景象,落在旁人眼中,可是羡煞旁人呢。莫非,这些都是旁人眼拙,看错了不成?”

  她一字一句,将那些流传甚广、细节详实得有鼻子有眼的“传闻”缓缓道出,语气轻柔,却字字如针,试图刺穿他厚重的防御。目光更是紧紧锁住谢玄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掠过的慌乱、不悦,甚至是……被她提及另一个女人时,可能产生的微妙情绪。她在赌,赌他那坚不可摧的心防,并非真的毫无缝隙,赌他对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谢玄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蜻蜓点水,在水面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若非萧玉镜全神贯注,心神皆系于他一身,几乎无法察觉。他搁在膝上的右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而僵硬地松开,恢复了原本自然交叠的姿态。

  “太后寿宴,臣奉旨评点,对在场所有献艺者,无论王公贵女,还是民间选送,皆需秉持公允之论,并非独对崔小姐多有褒奖。”他的语调依旧平稳,但若细听,语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线,少了些许从容,多了一丝不易捕捉的急于辩白,“上元灯节,臣奉命巡查京城治安,确保灯会顺畅,百姓安宁。偶遇崔小姐与其家仆被人群冲散,出于礼节,护送其至安全开阔处,同行不过百步,便已分开,各自离去。殿下所说‘并肩同行,共赏花灯’,恐是有人以讹传讹,或是有心人刻意渲染,不足为凭。”

  他解释得依旧滴水不漏,逻辑严谨,将每一次可能引起遐想的接触,都归结于无可指摘的“公务”或“偶遇”与“礼节”,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然而,萧玉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一丝几乎难以听闻的……紧绷。就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虽然还未断裂,却已发出了细微而危险的嗡鸣,预示着力道已至临界。

  她看着他紧抿的薄唇,那线条优美却总是缺乏血色的唇瓣此刻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悦与抗拒。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虽然幅度极小,控制在极其克制的范围内,却依旧泄露了其下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心绪。还有他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古井无波、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却又隔绝一切的眼睛,此刻在跳跃的烛光照耀下,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涌动,如同万里冰封的湖面之下,那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滚烫的暗流。

  够了。不需要再试探了。

  萧玉镜心中那口自重逢以来,或者说自十年前便开始积郁的闷气,忽然间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酸楚、释然、和一丝隐秘的、几乎不敢去深想的喜悦的复杂情绪。他不是毫无感觉的木头,他不是真正无心无情的冰山。他只是……藏得太深,忍得太苦,背负得太多。

  她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暧昧、呼吸可闻的距离。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几乎要迸裂的弦,似乎也随之松弛了几分,但一种无形的、更加黏稠的氛围开始弥漫。

  “原来如此。”她轻轻说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慵懒,甚至还刻意带上了一点恍然和轻松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此刻已然解惑,“看来果真是本宫听信了流言,误会谢大人了。谢大人恪守臣礼,谨言慎行,实乃朝臣楷模。”

  她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番咄咄逼人的试探只是兴之所至。转身走向一旁的梨木圆桌,拿起柳拂衣留下的那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解毒丸,又执起温在棉套子里的白瓷壶,斟了半杯温水。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疏离。

  “谢大人伤势不轻,毒素虽解,但元气有损。还需按时服药,好好休息,切莫再劳神动气。”她将水和药丸递到他面前,神情平静无波,语调公事公办,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几乎要擦枪走火的情感试探从未发生过。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撩拨了对方心弦之后,又迅速撤回了自己的领地,留下对方去品味那突如其来的空虚与失落。

  谢玄看着她递过来的朱红药丸和氤氲着热气的白瓷水杯,又抬眸看了看她平静得近乎淡漠的侧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沉默地伸出右手,指尖在与她递来的杯子接触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然后才稳稳接过,仰头将那颗带着清苦气味的药丸吞下。

  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似乎无法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

  就在他仰头喝水的瞬间,萧玉镜借着转身放下茶杯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极其迅速地投向那片笼罩着他的、如同永夜般的“混沌”。

  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无法穿透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不知是否是她的心理作用,抑或是异能进阶后带来的更敏锐的感知,她仿佛觉得,那浓稠的、亘古不变的黑暗边缘,似乎比刚才……松动了一点点?淡化了一丝丝?就像极北之地万载不化的严冰,在经历了漫长极夜后,终于迎来第一缕微弱的晨曦,冰层深处,悄然裂开了第一道微不可见的、却预示着什么的细纹。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松动,就再也回不去了。堤坝一旦出现蚁穴,崩塌便只是时间问题。她今日种下的这颗怀疑与探究的种子,已然在他坚冰般的心湖下,寻到了一丝缝隙。

  而此刻,门外适时地传来了凛羽刻意压低、却难掩急迫的声音:“殿下,大人,慈幼局那边……有动静了,我们的人发现异常人员进出,恐生变故!”

  新的风波,已然携带着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而他们之间这刚刚掀起一角、尚未不及看清内里乾坤的情感迷雾,又将被迫搁置,迅速收敛出鞘的锋芒,重新戴上冷静自持的面具,投入到下一场更加诡谲莫测、危机四伏的险局之中。

  第66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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