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星际监狱的炮灰（九）

　　空间在哀鸣中崩塌。数据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曾经构成“胃袋”的狰狞结构如今像被撕碎的内脏，裸露在虚无的黑暗里。那颗暗红色肉瘤的崩溃，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是捅了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马蜂窝。黑暗深处，无数双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那是“深渊”本体意志的具象化，带着被蝼蚁咬伤后的愠怒和彻底的抹除意志。

　　压力。无法形容的压力。

　　这不是能量冲击，而是规则层面的排斥。仿佛整个世界的“存在”本身都在对他们说：“你不该在这里。”

　　“咳……咳咳……”叶澜在剧痛和窒息感中醒来，发现自己被雷烈像扛麻袋一样夹在腋下，正随着江雾在崩解的数据残骸间跳跃、穿梭。每一次落脚点都在下一秒化为乌有。他浑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大脑像是被绞肉机碾过，残留着与江雾意识融合时的冰冷触感和强行解析“深渊”逻辑的灼痛。

　　“放……我下来……”他声音嘶哑，试图挣扎。被这样带着，只能是累赘。

　　“闭嘴！”雷烈低吼，手臂箍得更紧，古铜色的脸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他另一只手还在不断挥拳，击碎挡路的、蕴含着残余恶念的数据块。“老子还没废物到要丢下你个动脑子的！”他的话依旧粗鲁，但那不容置疑的力道里，带着一种战场上淬炼出的、对“自己人”的固执。

　　叶澜沉默了。他看着雷烈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新增的、深可见骨的焦黑伤痕，那是之前为了保护他硬抗触须留下的。这个只信奉暴力的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临时拼凑的团队。叶澜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部分，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不再挣扎，而是强迫自己集中残存的精神，观察着周围崩塌的规律。

　　“左前方，那块最大的碎片，能支撑三秒！”他哑声提醒。

　　江雾的身影在前方引路，他融合了部分“回廊之心”，周身流淌的蓝色数据流光更加深邃，举手投足间便能暂时稳定一小片区域，开辟出生路。但他显然也极为吃力，原本虚幻的身影虽然凝实，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一种源自本源的消耗。他偶尔回头瞥一眼被雷烈夹着的叶澜，浅色的眸子里数据流转，看不出情绪。

　　周宇则踉跄着跟在最后，他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不住颤抖。之前的经历彻底击碎了他那点少爷心气。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他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哭喊。他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眼睛紧盯着江雾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他的“运气”似乎在这种纯粹的毁灭意志前彻底失效了，好几次险些被崩塌的空间吞噬，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某种不愿被抛下的执念在支撑。

　　“江……江雾……我们……能出去吗？”他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道。

　　江雾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在崩塌的轰鸣中显得有些缥缈：“不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让周宇的心沉了下去。连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存在都说不知道……

　　“但是，”江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人性的平静，“停下，一定会死。”

　　这话不像神谕，更像是一句残酷的常识。却莫名地让周宇混乱的心绪稳定了一丝。对啊，停下就是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他用力抹了把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脚步竟然加快了几分。

　　突然，侧面一片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数据壁垒轰然倒塌，朝着他们碾压而来！范围之大，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江雾眼神一凛，双手猛地向前虚按，蓝色数据流爆发，试图强行撑起一片屏障。但显然，他残余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抵挡这蕴含“深渊”怒意的一击！

　　雷烈怒吼一声，将叶澜往相对安全的角落一推，转身，浑身肌肉贲张到极限，燃烧着生命潜能的炽白能量包裹双拳，就要硬冲上去！

　　“别硬抗！”叶澜嘶声喊道，他的大脑在极限压力下再次超频运转，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倒塌壁垒的结构弱点，“右下角！能量节点最紊乱！集中攻击那里！”

　　几乎是本能，雷烈和江雾同时做出了反应！

　　雷烈的拳锋扭转，凝聚的炽白能量如同钻头，狠狠轰向叶澜所指的点！

　　江雾的蓝色数据流也瞬间收束，化作一道极细的尖锥，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了同一个位置！

　　“轰——咔！”

　　集合了暴力、神性与理性计算的一击，产生了奇妙的效果。那片巨大的壁垒并非被完全摧毁，而是从那个节点开始，崩裂瓦解，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他们面前堪堪散落，露出了后面一条狭窄的、布满裂纹的通道！

　　三人（加上江雾）都愣了一下。这种毫无排练的、近乎完美的配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雷烈喘着粗气，看向叶澜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利用，多了一丝认可：“你这脑子……还真他娘的有用！”

　　江雾深深看了叶澜一眼，没说话，但眼中流转的数据似乎缓和了一瞬。

　　周宇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绝望的境地，能依靠的不仅仅是江雾的神秘强大，还有叶澜的冷静，雷烈的勇猛，以及……他们之间这种在生死间磨砺出的、粗糙却坚实的联系。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靠运气和奉献获取青睐的局外人，他也是这个挣扎求存的小队的一员。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通道前方，空间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旋转的、散发着不详吸力的黑暗漩涡！与此同时，后方崩塌加速，退路已绝！

　　“没路了！”周宇绝望道。

　　江雾尝试用力量稳定漩涡，但蓝色的数据流一接触那黑暗，就如同泥牛入海，迅速被吞噬、消解！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是……规则层面的放逐陷阱。”江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被卷入，可能会被随机抛到‘深渊’的其他层面，甚至……彻底迷失在虚无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刚看到一丝希望，又是绝境？

　　叶澜靠在冰冷的（数据）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目光扫过那黑暗漩涡，扫过脸色苍白的江雾，扫过紧握双拳、眼神不甘的雷烈，扫过满脸恐惧却依然站在这里的周宇……

　　他的理性在疯狂计算，但所有的生路都指向死局。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弥漫开来时——

　　江雾忽然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转过身，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秘莫测的样子。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凡人”，那双蕴藏着星河的浅色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们的倒影。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一种与祂身份极不相符的……疲惫，甚至是一丝……歉意？

　　“是我……把你们卷进来的。”江雾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了我的‘私欲’，我的‘厌倦’。”

　　祂抬起手，那颗在他胸口微微搏动的蓝色心脏虚影（回廊之心）光芒流转。

　　“这是我的核心，也是我与这个副本，乃至部分‘深渊’规则的连接点。”江雾的目光扫过三人，“我现在，可以将它剩余的力量，连同我大部分的意识，进行一次超限燃烧，应该能短暂撕开这个漩涡的规则屏障，制造一个……不稳定的出口。”

　　雷烈眉头紧锁：“代价呢？”

　　江雾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苍白，却莫名真实：“我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虚弱，甚至可能……意识再次破碎，沉睡很久。而这个出口能维持多久，通往哪里，我也无法保证。”

　　祂看向叶澜：“可能是一片绝地。”

　　看向雷烈：“可能是一个更危险的副本。”

　　看向周宇：“也可能……是彻底的虚无。”

　　意思是，这是最后的赌博。用江雾的沉睡，换一个渺茫的、未知的生机。

　　“为什么？”叶澜盯着祂，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以江雾之前表现出的性格，不应该会做出这种近乎“牺牲”的选择。

　　江雾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他们三人，最终落在叶澜脸上，那双数据流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因为……你们让我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雷烈毫无保留的守护，周宇濒临崩溃却不放弃的跟随，还有你，叶澜……在绝对理性下，依然选择信任同伴，甚至……在融合时，你那不甘被同化的‘自我’……”

　　“这些……很有趣。比永恒不变的神位，比既定的剧本……有趣得多。”

　　祂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不想……让你们就这样，成为我任性妄为的陪葬品。”

　　“所以，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也是我……最后的‘投资’。”

　　这一刻，江雾身上那层非人的、神秘莫测的光环似乎淡去了许多。祂依然强大，依然非人，但祂的选择，却充满了“人”的纠结、责任，甚至是一丝……温情。

　　神性，出现了人性的裂痕。

　　“少他妈废话！”雷烈突然暴躁地打断祂，眼眶却有些发红，“要干就干！磨磨唧唧像个娘们！老子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再赌一把又如何！”

　　周宇用力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我也跟你走！你去哪我去哪！”

　　叶澜看着江雾，看着这个曾经的“引诱者”、危险的“合作者”，此刻却选择了一条近乎自我毁灭的道路来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他心中五味杂陈，理性告诉他这依然可能是个陷阱，但直觉，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被触动的东西，让他选择了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站直身体，对江雾点了点头：“我们，一起。”

　　江雾看着他们，看着这三个在绝境中绽放出不同光芒的“变量”，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释然和些许温暖的微笑。

　　“好。”

　　祂不再犹豫，双手猛地按向胸口那颗蓝色心脏虚影！

　　“以我江雾之名……”

　　“燃！”

　　轰——！！！

　　比太阳更耀眼、却无比柔和的蓝色光辉，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自江雾体内爆发！祂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无比圣洁又无比脆弱，那颗心脏虚影剧烈搏动，然后化作最精纯的本源力量，如同咆哮的蓝色星河，狠狠地撞向了那片黑暗漩涡！

　　规则在哀鸣，屏障在碎裂！

　　一个扭曲不定、闪烁着混乱光斑的通道，在蓝色星河的冲击下，被硬生生撕开！

　　“走！”江雾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身影如同破碎的琉璃，开始寸寸消散。

　　雷烈二话不说，一把抓起虚弱的叶澜，吼道：“周宇！跟上！”

　　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摇摇欲坠的光斑通道！

　　在踏入通道的前一刻，叶澜忍不住回头。

　　他看到，江雾那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正对着他们，嘴角似乎还噙着那抹释然的微笑。然后，彻底化为点点蓝色的光尘，消散在崩塌的黑暗之中。

　　只有一句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低语，萦绕在叶澜的耳边：

　　“活下去……然后……找到我……”

　　下一刻，强大的吸力将三人彻底卷入光斑通道。身后，是“深渊”暴怒的咆哮和彻底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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