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裂痕与争吵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地滑行闭合，将外面会议厅的喧嚣与冰冷敌意彻底隔绝。门锁啮合的轻微“咔嗒”声，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击碎了陈远山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休息区仿佛都为之一震。

　　“他们这是有预谋的！精心策划的构陷！”陈远山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脸上因充血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史密斯！还有他背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鬣狗！他们就是真理会的喉舌，是执行者！他们害怕了！害怕我们揭穿被篡改的历史，害怕‘灵枢’网络真正建成会粉碎他们的掌控！我们必须反击！立刻公布更详细的‘时痕’数据，把那艘幽灵船的每一个能量特征都甩在他们脸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

　　李嵩却像一座冰山，与陈远山的火山爆发形成极致对比。他缓步走到休息区那面巨大的虚拟舷窗前，凝视着外面程序模拟出的、深邃却毫无生气的虚假星空背景。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

　　“然后呢？”李嵩头也不回，声音低沉，仿佛来自地底，“跳进他们早已挖好的舆论陷阱和‘证据’泥潭，在GCA这个刚刚搭建的、脆弱的舞台上，和他们进行一场注定没有赢家、只会两败俱伤的口水战？让环宇部门彻底沦为各国代表争吵不休、互相攻讦的政治角斗场？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国际信任与合作框架，在我们眼前彻底分崩离析？”

　　“难道就任由他们泼脏水？！任由这来之不易的信任基石崩塌殆尽？！”陈远山猛地转身，几乎是在对着李嵩的背影低吼，声音嘶哑，“老李！你看到刚才那些人的眼神了吗？怀疑！猜忌！恐惧！那颗毒草的种子已经被史密斯种下了！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最强硬的姿态反击，下一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是孤立！是技术共享的全面冻结！是‘灵枢’计划被无限期搁置、审查，直至彻底窒息！”

　　“最强硬的姿态？用什么？”李嵩骤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军刺，直刺陈远山，“用我们自己也尚未完全理解、来源敏感、甚至可能引发更大恐慌的‘时间碎片’？用‘灵枢’网络涉及意识本质、绝不能公之于众的核心耦合协议？陈远山！你首先是个顶尖的科学家，但你现在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面对的早已不仅仅是实验室里的课题！这是一场政治战争！一场信息战！真理会最擅长的，就是把水搅浑，利用现有的规则漏洞，利用人性深处对未知的恐惧和彼此的不信任来达到目的！”

　　他几步跨到陈远山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仿佛能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你以为我不想吗？！”李嵩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不想立刻把史密斯，把他背后那些藏在下水道里的影子，一个一个揪出来，连根拔起，彻底碾碎？！但时机！老陈，时机不对！我们手里还没有掌握那份能在阳光下、在毫无偏见的仲裁席前，彻底钉死他们的、无可辩驳的铁证！贸然全面摊牌，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逼迫他们狗急跳墙，采取更极端、更不可控的手段进行破坏！‘灵枢’计划不能停！维度探索不能停！人类的未来不能停！但这需要时间，需要更周密的策略，更需要……忍耐！”

　　“忍耐？我们要忍耐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们通过渗透和谎言彻底掌控GCA的决策层？等到他们把全人类都绑上他们那个疯狂的、不知所谓的‘真理’战车，拖进深渊？！”陈远山寸步不让，脸上因激动和缺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我们不能拿整个文明的未来，去赌这些阴谋家的‘耐心’！必须立刻开始内部肃清，就从史密斯开始，揪出他，审问他，撕开他的伪装！”

　　“肃清？凭借我们现在在GCA框架内有限的权限？凭借这些对方早有防备、完全可以反咬一口的间接证据？”李嵩的声音带着冷冽的嘲讽，“其他成员国会怎么看待中方的‘内部肃清’？他们会认为这是我们借机排除异己、谋求GCA内部绝对霸权的第一步！这恰恰是史密斯和他背后的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正中他们下怀！”

　　休息区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团队其他成员或站或坐，无不屏息静气，感受着这两位长期以来并肩作战、引领方向的领袖之间，因应对危机根本策略的巨大分歧而爆发的、前所未有的激烈对峙。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源自理想与现实激烈碰撞的紧张与寒意，几乎刺痛了每个人的皮肤。

　　最终，陈远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用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传来他压抑着痛苦与无力的、近乎哽咽的声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的牺牲，像‘时痕’实验室里那些同事一样……不是倒在探索未知的前线，而是被这些肮脏的、无休止的内斗和谎言……白白埋葬……”

　　李嵩紧绷的神色也终于缓和下来，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深处，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疲惫与理解。他走到陈远山身边，沉默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老战友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沉重如铅：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但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露出它最狰狞的一面。而且，它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肮脏，更残酷，更考验人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隔绝内外世界的合金门，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看到了门外那个由猜忌、背叛、冰冷计算和政治博弈构筑的、复杂而危险的世界。休息区内，色调是单一的、冷冽的金属灰，头顶的灯光依旧刺眼，无情地照亮了理想主义者难以承受的痛苦，也映照出现实主义者不得不做出的、冰冷而决绝的选择。

　　信任的悲歌，在隔音良好的休息区内无声地回荡。而一段更加危险、直接威胁所有人生存的序曲，此刻，正在近地轨道那片人类刚刚重新熟悉的星空背景下，悄然酝酿，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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