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亭血未冷

　　风更急，江水咆哮，却压不住望江亭内死一般的寂静。

　　地上散落的毒针弩箭，闪着幽蓝的光，像无数嘲讽的眼睛，盯着脸色首次剧变的林正霄。

　　他那儒雅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眼底深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被彻底羞辱后的暴怒。

　　他精心布置的绝杀之局，他稳操胜券的猫戏老鼠，竟在对方那轻描淡写、近乎鬼神般的一刀之下，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些水遁、攀崖的杀手们也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攫住心神。

　　王起的声音却比江风更冷，穿透这凝滞的死寂：

　　“你的客人，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林正霄的面皮抽搐了一下，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死死盯着王起，那目光阴毒得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好……好得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再无半分之前的温醇，“‘刀屠’之名，果然不虚！倒是我林某人，小觑了天下英雄！”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竟又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意，只是这笑比哭更难看。

　　“看来，我们之间确有误会。王兄，不若坐下喝杯茶，从长计议？令兄之事，林某或许……能提供些别的线索。”

　　变脸之快，堪称一绝。

　　能屈能伸，确是枭雄本色。

　　‘画皮’在一旁看得心头发冷，这林正霄的城府和脸皮，实在深不可测。

　　王起没有动，也没有看那杯茶。

　　他的目光落在林正霄因为强压怒气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青衫的衣襟，在刚才气势勃发和情绪激动之下，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透过那缝隙，隐约可见其下古铜色的皮肤，以及……一抹极其夺目的、仿佛用熔金描绘出的火焰图案的一角！

　　金色的火焰！

　　血芙蓉没有说谎！

　　证据，就在眼前！

　　王起的眼神骤然缩紧，如同最冷的冰锥，刺向那抹金色。

　　不需要再问，不需要再说。

　　答案，已在那跳动燃烧的金色火焰之中。

　　林正霄瞬间察觉到了王起目光的落点和他眼神的变化！

　　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就要合拢衣襟！

　　但已经太晚了！

　　刀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轻柔，不再淡然。

　　而是带着积压了七年的血仇，带着对无数伪善与背叛的冰冷怒火，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道苍白的刀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竟暂时压过了江水的轰鸣！

　　整个望江亭内的光线仿佛都被这一刀吸尽，只剩下那一道死亡轨迹，笔直地、决绝地刺向林正霄的心口！

　　目标，正是那金色火焰所在！

　　林正霄惊骇欲绝！他从未见过如此快、如此狠、如此不留余地的一刀！

　　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杀意！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全部潜力，云雾山绝学“流云袖”猛然拂出，内力鼓荡，宽大的袖袍如同铁板般拦在身前，同时脚下疾错，试图向亭外飞退！

　　嗤啦——！

　　布帛撕裂声清晰刺耳！

　　蕴含雄厚内力的流云袖，在那道苍白刀光面前，脆弱得如同宣纸，被一撕而开！

　　刀光未尽，其势更疾！

　　“不！！！”

　　林正霄发出绝望的嘶吼，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刀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他左胸心口，穿透了那枚金色的火焰刺青，从他后背透出半寸带血的锋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林正霄所有的动作僵住，眼睛瞪得滚圆，低头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刀，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王起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你……怎么……敢……”他喉咙里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

　　那些杀手们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发一声喊，疯狂地扑上！

　　暗器、刀剑、弩箭再次如暴雨般倾泻而至，试图围魏救赵！

　　‘画皮’失声惊呼！

　　王起手腕一拧，拔刀！

　　一股血箭从林正霄心口标射而出！

　　与此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一转，已绕到林正霄身后，将其变成挡箭牌！

　　噗噗噗！

　　无数暗器弩箭尽数打在林正霄背上，将他打得如同一个破败的筛子！

　　林正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神采急速黯淡，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后悔和一丝荒诞的难以置信。

　　他纵横江湖数十年，算计一生，稳坐正道魁首宝座，竟会如此轻易地、如此迅速地死在这荒江野亭之中？

　　“……黑……殿……不会……”

　　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头一歪，气绝身亡。

　　死不瞑目。

　　王起松开手，林正霄的尸体软软倒地。

　　他握刀而立，目光扫向那些疯狂扑来的杀手。

　　目光所及，那些杀手竟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硬生生刹住脚步，脸上充满了恐惧。

　　首领已死，这个男人的刀根本非人力可敌！

　　王起没有理会他们，刀尖挑起林正霄的衣襟，彻底露出整个左胸。

　　一枚完整、精致、仿佛用纯金烙印而成的火焰刺青，赫然呈现！

　　在心脏部位，被刀口精准地贯穿！

　　证据确凿！

　　杀手们发一声喊，竟不敢再战，如同潮水般向亭外退去，有的跃入江中，有的仓惶攀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王起没有追。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江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在亭中盘旋。

　　‘画皮’看着地上林正霄的尸体，看着那枚金色的火焰刺青，只觉得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

　　云雾山掌门，真的是火焰旗的人！这消息若传出去……

　　她不敢想象会在江湖上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王起蹲下身，开始在林正霄身上仔细搜索。

　　除了那枚刺青，似乎别无长物。

　　没有信件，没有令牌，没有任何能直接指证其他阴谋的证据。

　　老狐狸做事，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尾巴。

　　就在王起准备起身时，他的指尖触到了林正霄束发的木簪。

　　那木簪质地温润，看似普通，但入手却异常沉重冰凉。

　　他微微一用力，咔嚓一声，木簪竟从中裂开！

　　里面是空心的，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王起将丝绢抽出，展开。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用极其细密的针脚绣出的一幅图案——

　　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山巅之上，却矗立着一座漆黑的、样式古怪的宫殿！

　　与那灰衣老者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

　　山峰代表云雾山，黑殿……则压在群山之巅！

　　这图案的含义，令人不寒而栗！

　　“黑殿……”

　　‘画皮’凑过来看到，声音发颤，“它……它到底想做什么？”

　　王起收起丝绢，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亭外奔流的江水，仿佛要看透这迷雾重重的江湖。

　　杀了林正霄，并非结束，反而像是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露出了其后更深、更暗的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下游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叶扁舟。

　　舟头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一袭紫衣，在浑浊的江水和灰蒙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

　　那紫衣女子似乎正远远望着望江亭的方向，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穿越江风投射而来。

　　扁舟不像是顺流而下，更像是特意停在那里。

　　等候已久。

　　‘画皮’也看到了那舟那女子，心头猛地一跳，生出强烈的不安。

　　王起握紧了手中的刀。

　　刀锋上的血珠，正缓缓滴落。

　　新的棋子，似乎已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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