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彼岸死镇

　　船，靠了岸。

　　岸，不是生的彼岸。

　　是另一种死寂的开端。

　　脚下是松软、粘稠的黑色泥土，仿佛浸透了无数年的血与怨，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将人往下拖拽的吸力。

　　回头望去，那无边无际的冥河与那艘破旧的渡船，连同那神秘的摆渡人，都已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支付代价的虚弱感依旧缠绕着王起，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丹田深处。

　　那被强行斩断的过往执念，留下了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被抽取的一缕气运，让他的灵觉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

　　而那滴心头精血的缺失，更让他的元气有了不易察觉的瑕疵。

　　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

　　断界之刃沉默地悬在腰侧，刀镡处的混沌漩涡缓慢旋转，吞噬着周围微弱的光线，也吞噬着那来自冥河的、无形的死寂侵蚀。

　　刀身内部，那新生的、暗红如血管的纹路，在黑暗中偶尔闪过一丝微光，带着血魇的暴戾，也带着一丝冥河的冰冷。

　　慕容九走上前，紫电剑已然归鞘，但她的指尖仍有细微的电弧跳跃，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看着王起，眼眸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关切：“你的伤……”

　　“无妨。”王起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目光扫过前方，“先弄清楚这是哪里。”

　　白素轻移莲步，星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明确的界限，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弥漫着灰败雾气的荒芜。

　　雾气是死的，凝固不动，吸入口鼻带着一股霉烂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远处，隐约有坍塌建筑的轮廓，如同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匍匐在迷雾中。

　　无痕站在稍远处，他的存在感降得很低，仿佛与这死寂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淡淡道：“冥河摆渡，有来无回。能抵达的彼岸，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善地。”

　　“这里是‘寂灭之土’，传说中古战场的边缘，法则崩坏，生机绝迹。”

　　“寂灭之土？”慕容九蹙眉，“幽冥海的人会追到这里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无痕的语气带着一种莫测高深，“但在这里，我们要小心的，恐怕不止是幽冥海。”

　　就在这时，王起怀中的银毛小兽突然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它探出脑袋，琥珀色的竖瞳死死盯向前方迷雾的某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咽。

　　几乎同时，王起和无痕的眼神都锐利了起来。

　　风，不知何时起了。

　　吹动了那死寂的雾气，也带来了雾气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生机？

　　或者说，是一种类似生机，却更加诡异的存在感。

　　那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冰冷，粘稠，带着贪婪与恶毒，如同无数双眼睛隐藏在迷雾之后，注视着刚刚踏上此地的鲜活生命。

　　“有东西。”王起的声音很轻，却让慕容九和白素瞬间绷紧了身体。

　　断界之刃没有出鞘，但王起周身那混合着混沌、星殒、往生、血煞的恐怖刀意，已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将周围数丈的灰败雾气都排挤开，形成一个无形的领域。

　　领域的边缘，雾气扭曲翻滚，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撞击、试探。

　　慕容九的紫电剑悄然出鞘三寸，雷光内敛，蓄势待发。

　　白素素手轻扬，指尖已然扣住了几枚闪烁着星辉的细针。

　　无痕依旧平静，只是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凝重。

　　呜——！

　　一声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能发出的嘶嚎，猛地从前方迷雾中炸响！

　　那嘶嚎声中蕴含的痛苦与疯狂，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

　　一道黑影，快如鬼魅，撕裂雾气，直扑站在最前方的王起！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但肢体扭曲得不成样子，周身笼罩着浓郁的黑气，只能看到一双完全被赤红疯狂占据的眼睛，和一双指甲尖锐、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手爪！

　　它所过之处，连那灰败的雾气都被侵蚀出滋滋的声响。

　　速度快得惊人！杀气凌厉如实质！

　　慕容九和白素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反应！

　　但王起动了吗？

　　他好像没动。

　　又好像动了。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

　　在那疯狂黑影扑近他身前三尺之地的刹那，他悬在腰侧的右手，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道光。

　　一道难以形容其颜色的光。

　　仿佛包容了所有的色彩，又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又消失得如此迅速，仿佛只是幻觉。

　　刀，似乎并未出鞘。

　　但那扑来的疯狂黑影，却猛地定格在了半空中。

　　它身上的黑气如同被烈日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

　　那扭曲的肢体，那赤红的眼睛，那幽蓝的手爪，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色彩。

　　然后，它如同风化了千万年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崩塌、瓦解，化作一蓬细微的黑色尘埃，簌簌落下，融入下方的黑色泥土，再无痕迹。

　　一击。

　　毙命。

　　甚至没有人看清王起是如何出刀的，用的是哪一招。

　　慕容九和白素都屏住了呼吸。

　　她们知道王起的刀很快，很利，但每一次亲眼目睹，依旧会为那超越理解的极致锋芒感到心悸。

　　那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抹杀，无关力量大小，只在刀意是否足够绝对。

　　无痕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赏。

　　这把钥匙，越来越锋利了。

　　王起缓缓收回仿佛从未动过的手，目光投向那黑影扑来的方向，迷雾深处。

　　“不止一个。”他说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迷雾。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四周的迷雾剧烈地翻涌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同样凄厉疯狂的嘶嚎此起彼伏地响起！

　　一双，两双，十双，百双……无数双赤红疯狂的眼睛，在迷雾的各个方向亮起，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那被窥视的感觉，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无穷无尽的恶意与杀机！

　　这些怪物，单个实力或许不及刚才那黑影，但数量……多得惊人！

　　慕容九深吸一口气，紫电剑完全出鞘，雷光暴涨，将她映衬得如同雷霆女神。

　　白素指间的星辉针已然蓄满力量，星光虽微，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王起依旧立于原地，断界之刃依旧沉默。

　　但他的刀意领域，却在刹那间扩张、暴涨！

　　灰蒙、暗银、淡金、暗红，四色光华以他为中心，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汹涌澎湃！

　　混沌包容，星殒寂灭，往生净化，血煞暴戾！

　　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却完美地融合在他的刀意之中，形成了一个绝对的死亡禁区！

　　冲入领域的怪物，无论快慢，无论强弱，都在接触那四色刀意的瞬间，身体僵直，眼中的赤红疯狂被无尽的恐惧取代，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步了第一个怪物的后尘，化作飞灰！

　　他站在那里，便是一道天堑。

　　他无需出刀，刀意已是无敌。

　　来多少，死多少。

　　慕容九和白素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她们站在王起的刀意领域之内，感受着那浩瀚、恐怖却又将她们完美守护在其中的力量，心中滋味复杂。

　　既为他的强大感到安心，又为这仿佛遥不可及的差距感到一丝黯然。

　　无痕看着王起以刀意屠戮这些疯狂怪物的背影，眼神微动。他看得出，王起并非只是在杀戮，更是在借此磨砺、融合体内那几股尚未完全驯服的力量。

　　尤其是那新得的血煞之力，在不断的释放与收束中，正逐渐被混沌核心吞噬、转化，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此子的成长速度，实在可怕。

　　杀戮，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双赤红眼睛在刀意领域中熄灭，四周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是这死寂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毁灭气息，虽然那些怪物死后并无血肉留存，但那种杀戮的意念，却残留了下来。

　　雾气，似乎淡了一些。

　　前方，那些坍塌建筑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些许。

　　那似乎是一座……小镇的废墟？

　　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破碎的瓦砾，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灾难。

　　镇子的入口处，歪歪斜斜地立着一块半截的石碑，上面模糊地刻着两个古字——

　　“死镇。”

　　王起收敛了周身澎湃的刀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以刀意领域大规模持续灭杀，对他也是不小的负担，尤其是还在虚弱期。

　　他看向那死镇入口，混沌之眼穿透淡淡的迷雾，看到了镇内街道上，影影绰绰，似乎有更多扭曲的身影在徘徊。

　　“看来，想穿过这片寂灭之土，这‘死镇’是必经之路了。”

　　无痕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味。

　　慕容九走到王起身边，轻声道：“需要调息一下吗？”

　　王起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如刀，锁定死镇：“里面的东西，更强。”

　　他感应到了，在那死镇深处，有几道异常强大、冰冷、充满怨毒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刚刚被外面的杀戮所惊醒。

　　它们，才是这“死镇”真正的“居民”。

　　王起的手，轻轻搭上了断界之刃的刀柄。

　　这一次，刀，可能需要出鞘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磨刀石，似乎更硬了些。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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