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林冲义释杨志，共叙杨家忠烈

　　聚义厅内，烛火通明。杨志失魂落魄地立于堂下，兵刃已失，败局已定，满腔的愤懑与不甘，尽数化为冰冷的绝望。他闭目待死，只求一个痛快。

　　然而，预想中的刀锋并未加颈。林冲缓缓收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他并未看杨志，而是转身走向厅中悬挂的一幅简陋舆图，目光投向北方那广袤的疆域，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杨制使，你可知，林某为何劫那生辰纲？”

　　杨志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嘶声道：“为何？自然是为财！为泄私愤！”

　　林冲摇头，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杨志：“为财？梁山泊如今库廪充盈，不缺那十万贯。为泄愤？高俅老贼，林冲自有刀兵向他讨还，何须迁怒于你？”

　　他踏前一步，语气陡然变得激昂：“林某劫纲，只因那是民脂民膏，是不义之财！取之，用以养我梁山义军，抚我治下流民，铸我御敌兵甲，以待将来，匡扶华夏，抵御外侮！”

　　“匡扶华夏？抵御外侮？”杨志一愣，旋即冷笑，“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一占山草寇，也配谈华夏、论外侮？”

　　“草寇？”林冲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愤慨，“杨制使！你乃将门之后，天波杨府，满门忠烈，世代簪缨，为何今日也成了这‘草寇’口中的‘败军之将’，‘丧家之犬’？！”

　　“天波杨府”四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杨志心头！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是他心中最深的骄傲，也是最痛的伤疤！

　　林冲不给他喘息之机，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他的灵魂：“你祖上金刀杨老令公，血战陈家谷，宁死不降，为国捐躯！你父杨延昭，镇守三关，令辽人闻风丧胆，人称‘杨六郎’！你杨家七郎八虎，多少人为国战死沙场，碧血染黄沙！这才换来‘天波杨府’‘忠烈千秋’的牌匾！”

　　厅内鸦雀无声，只有林冲悲怆而激昂的声音在回荡。鲁智深、徐宁等知悉杨家往事者，皆面露敬仰之色；晁盖、吴用等人，亦被这忠烈传奇所震撼。

　　杨志早已泪流满面，身体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祖上的荣光，与自身的落魄，形成残酷的对比，让他无地自容。

　　“可是如今呢？”林冲话锋一转，语气痛心疾首，“如今的天波府何在？门庭可还荣耀？你，杨志，杨家的子孙，武艺超群，熟读兵书，空有一身报国之志，却为何沦落到为贪官押送寿礼？又为何因失却这不义之财，便丢官罢职，如同丧家之犬，被逼得要与我这‘草寇’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杨志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汹涌而出。

　　“是因为你无能吗？”林冲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非也！是因为这朝廷，早已烂到了根子里！君是昏君，臣是奸臣！蔡京、高俅之流，只知结党营私，贪墨横行，他们心中可有江山社稷？可念黎民百姓？他们用你时，视若鹰犬；不用时，弃如敝履！他们惧你杨家威望，忌你武将兵权，处处打压，步步紧逼！这样的朝廷，值得你杨志效忠吗？值得你杨家满门忠烈，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吗？！”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杨志终于崩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痛哭失声。林冲的话，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持，将他血淋淋的处境和这个时代的悲剧，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林冲停下话语，静静地看着痛哭流涕的杨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知道，这把火，烧得够旺了。

　　良久，待杨志哭声稍歇，林冲才缓缓上前，俯身，亲手将他扶起。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敬意。

　　“杨制使，林冲今日与你一战，非为私怨，实为敬你是条好汉，是忠良之后！我不杀你，更不会辱你。我只想问你，你一身本事，满腔热血，难道就甘心如此沉沦，甚至糊里糊涂地死在这无名之地？你杨家的忠烈之风，难道就只能用来效忠那昏君奸臣，而不能用来护卫这华夏的黎民苍生吗？！”

　　杨志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林冲。此刻的林冲，在他眼中不再是仇敌，而是一个将他从迷梦中狠狠敲醒的……知己？他看到的，是林冲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痛惜，那超越个人恩怨的家国情怀。

　　“华夏倾危，北虏虎视。”林冲指向北方，声音低沉而坚定，“朝廷靠不住，高俅靠不住！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我梁山泊，树‘替天行道’大旗，非为割据称王，实为在这乱世，聚拢豪杰，保境安民，积蓄力量，以待天时！他日若胡骑南下，朝廷不支，我辈便是抵御外侮、守护华夏的最后屏障！这，才是大忠！这，才是真正继承你杨家将门的忠烈之魂！”

　　杨志呆呆地听着，心中翻江倒海。林冲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过的大门。效忠朝廷是忠，但眼睁睁看着江山倾覆、百姓遭难，难道是忠吗？或许……换一种方式，换一个目标，更能无愧于先祖？

　　林冲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知他心防已破，沉声道：“杨制使，是走是留，林冲绝不强求。若走，奉上盘缠，礼送下山，从此江湖再见，亦可把酒言欢。若留……”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诚挚：“我梁山泊，正缺一员精通骑战、善于练兵的大将！我欲组建一支真正的铁骑，将来驰骋疆场，北逐胡虏！你若愿留下，林冲愿以马军总教头之位相托，与你共练精兵，共图大业！他日功成，不仅可雪你今日之耻，更可告慰你杨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让你杨家将的威名，再次响彻寰宇！”

　　马军总教头！共图大业！告慰先祖！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彻底击垮了杨志心中最后的壁垒。他看着林冲坦荡而炽热的眼神，看着周围虽为“草寇”却气象森严的梁山头领，再想想京城那些道貌岸然却蝇营狗苟的官员……

　　一股久违的热血，猛地涌上心头！

　　杨志猛地抹去脸上泪痕，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冠，对着林冲，缓缓地，却是极其郑重地，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杨志……糊涂半生，今日得蒙寨主点拨，如拨云见日！寨主不杀之恩，知遇之情，杨志没齿难忘！若蒙不弃，杨志……愿拜寨主，效犬马之劳，重整杨家骑射，助寨主练就铁骑，他日北逐胡虏，以报国恩家仇！”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林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再次上前，用力扶起杨志：“杨制使请起！得你相助，我梁山如虎添翼！从此，你我便是兄弟，共襄义举！”

　　“愿随寨主，共襄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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