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深夜的咖啡

　　时间在数据、策略、无声的指令与反馈中，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加密会议室仿佛成了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时间孤岛，只有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图表，证明着外界纷扰的存在，以及内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激烈。

　　第二个通宵。

　　沈清澜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太阳穴的胀痛已经演变为一种持续的低鸣，颈椎也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但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依旧稳定，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屏幕上每一行可能隐藏着线索的数据。林浩轩那边的证据链已经基本闭合，但顾宏伯老奸巨猾，绝不会只留这一条线。她必须找出备用的信息通道，或者，至少确认其不存在。

　　顾延州坐在长桌另一端，姿态依旧挺拔，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偶尔按压太阳穴时，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凝重。他面前的屏幕上，是整个顾氏帝国在此次危机下的压力分布图，每一个节点的闪烁，都可能意味着百万级的资金波动或战略位置的得失。他需要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重若千钧。

　　寂静，依旧是主旋律。

　　只有键盘声、鼠标点击声，以及两人偶尔因极度专注而变得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沈清澜感到喉咙干得发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杯，指尖却捞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最后一瓶矿泉水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喝完了。她微微蹙眉，强压下不适感，准备继续工作。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打破了寂静。

　　她下意识地抬眼。

　　只见顾延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绕过长长的会议桌，走向角落那个简易的咖啡台。他没有看她，背影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直，右臂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那是上次毒针留下的后遗症。

　　他拿起一个干净的骨瓷杯，动作略显**生硬**地操作着那台昂贵的全自动咖啡机。他似乎并不常做这种事，流程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微妙的笨拙。浓郁的咖啡香气很快在密闭空间里弥漫开来。

　　沈清澜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瞬间的停滞和**微怔**。

　　他……要自己喝咖啡？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见顾延州端着那杯刚刚煮好、冒着滚烫热气的黑咖啡，转过身，没有走向他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沉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程序。

　　沈清澜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全身的神经悄然绷紧。他想做什么？

　　顾延州在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将手中那杯香气四溢、液面漆黑如墨的咖啡，**轻轻地、甚至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意味，放在了她的手边，紧挨着她那空空如也的水杯。**

　　做完这个动作，他甚至没有停留一秒，也没有看她一眼，便直接转身，迈着同样沉稳的步伐，回到了长桌另一端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投入到他面前的屏幕世界中。

　　整个过程，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只有手边那杯突然多出来的、散发着灼热温度和浓郁苦香的咖啡，证明着刚才那一幕的真实性。

　　沈清澜愣愣地看着那杯咖啡，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是给她倒的？

　　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视她为囚徒与棋子的顾延州，在这样一个厮杀的深夜里，亲自、略显笨拙地，为她倒了一杯咖啡？

　　为什么？

　　是作为昨夜那杯咖啡的回礼？是一种上位者对“有用工具”的施舍性关怀？还是……又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试探或算计？

　　无数个疑问如同气泡般在她心底升起，又相继破裂。

　　她盯着那深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前屏幕的一角。鼻腔里充斥着那熟悉的、提神醒脑却也带着一丝绝望般苦涩的香气。

　　理智在尖叫，提醒她这很可能又是陷阱，是麻痹她神经的毒药。

　　但身体的本能，那几乎被掏空的精力，那干渴的喉咙，却对这杯近在咫尺的热饮，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渴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之前纯粹的寂静，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许久，沈清澜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杯壁。那温度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蔓延，似乎稍微驱散了一些彻骨的寒意。

　　她端起杯子，送到唇边，极其轻微地抿了一口。

　　滚烫，苦涩，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热量，滑过喉咙，沉入胃里，带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以及被强行唤醒的精力。

　　她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空气，也像是向着长桌另一端那个模糊的身影，说道：

　　“……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消散在机器的低鸣中。

　　长桌另一端，顾延州敲击键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偏移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但在他冰冷的面具之下，某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似乎因为这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道谢，而悄然松动了一丝。

　　沈清澜没有再看他，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是，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尖微微收拢，感受着那份残留的温度。

　　一杯咖啡。

　　一句谢谢。

　　在厮杀的深夜，在冰冷的密室，在两个本该势同水火的人之间。

　　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恨意依旧根深蒂固，戒备依旧森严壁垒，博弈依旧在你死我活地进行。

　　但有些东西，就像投入坚冰的第一颗石子，即便无法立刻融化什么，却也实实在在地，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

　　但咖啡的暖意，却在这冰冷的共犯关系中，短暂地，留下了一抹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完全忽略的痕迹。

　　情感的冻土，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而某些被冰封的东西，似乎正试图从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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