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镜子的两面

　　深夜十一点，顾氏大厦如同一个蛰伏在都市中心的钢铁巨兽，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黑暗与沉寂，唯有顶层的几扇窗户，依旧固执地亮着灯，像是巨兽未曾闭合的眼。

　　**一面：王的孤寂**

　　顾延州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私人领域。占据了整整半面墙的巨大显示屏上，跳动着全球资本市场的实时数据，红绿交错的光线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刚刚结束一个与北美董事会的越洋会议，喉咙有些发干。他没有叫醒外面可能已经休息的秘书，自己起身走到角落的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荡，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已然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却无法照亮他眼底深处的幽暗。

　　成功、财富、权势……他拥有世人渴望的一切。他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俯瞰众生，一个决策可以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一个眼神可以让商场老将噤若寒蝉。他是顾延州，是顾氏帝国说一不二的王。

　　可王的身边，是空的。

　　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他习惯了孤独，甚至刻意营造孤独。因为信任是奢侈品，而背叛的代价他早已尝过，刻骨铭心。他用人，只看价值和掌控度，从不交心。

　　脑海里不期然地浮现出沈清澜的身影。她在会议室里冷静反击赵董时的锋芒，在他面前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应对，还有那双看似平静，深处却仿佛藏着无尽故事的眸子。

　　她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他欣赏她的锐利，却也警惕着这锐利可能伤及自身。他动用力量去查她，得到的却是一份过于完美的履历和一个“已故姐姐”的模糊线索。这反而让他更加确定，她身上有秘密，而且是与顾氏，甚至可能与那个被他封存的“深渊”项目有关的秘密。

　　将她放在身边，是一次危险的试探，也是一场刺激的博弈。他想知道，这把刀最终会为他开疆拓土，还是会反噬其身。

　　“沈清澜……”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消散。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虚无的夜景微微示意，像是在敬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又像是在审视一个有趣的猎物。

　　他的世界是精确的、冷酷的、由数据和规则构筑的堡垒。而她的出现，像是一道不可控的变量，一道试图穿透堡垒缝隙的光。他既想看清这光来自何处，又想……将这光，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孤独感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无声地包裹着他。但他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种孤高的姿态。只是今夜，这孤寂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另一面：猎手的悲伤**

　　与此同时，在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办公室里，沈清澜也并未休息。

　　她的办公室灯光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驱散了一些深夜的冷清。桌面上摊开着“灵枢”项目的技术资料和会谈提纲，电脑屏幕上则运行着复杂的数据分析模型。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高效率的工作，精准的风险研判，从容的应对……这一切都是她精心打造的铠甲，是她潜入顾氏、接近目标的必要伪装。只有在这种无人窥见的深夜，她才能允许自己卸下一点点防备，露出铠甲下的柔软与伤痕。

　　她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个小巧精致的玻璃瓶上。里面装着少量的琥珀色液体——“星辰之夜”。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仿佛通过这冰冷的触感，能感受到姐姐残存的温暖。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姐姐……”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今天……又离目标近了一点。‘灵枢’项目，和那家生物科技公司有过关联，我很快就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了。”

　　空旷的办公室无人回应，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低沉嗡鸣。

　　她闭上眼，姐姐沈清音明媚灿烂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那个会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教她调香，告诉她“在深渊边上，要拉人一把”的姐姐；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忱，梦想着用香气创造美好的天才调香师……怎么会和“抑郁症自杀”这几个冰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她不信！她死也不信！

　　那些被打碎的香水瓶，那条系法陌生的丝巾，还有姐姐生前最后几个月偶尔流露出的不安和欲言又止……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谋杀！而所有的线索，最终都隐隐缠绕上了顾氏，缠绕上了那个叫顾延州的男人。

　　复仇的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烧，支撑着她在这个龙潭虎穴里步步为营。可每当夜深人静，火焰稍熄，留下的便是无边无际的悲伤和孤独。

　　她就像一个行走在钢索上的孤胆猎手，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迷雾重重。她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向任何人倾诉，甚至连真实的情绪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苏念是她的后援，但前方的险路，只能她独自面对。

　　她拿起那个小香水瓶，紧紧握在手心，仿佛那是她与过往世界唯一的连接，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力量来源。冰冷的玻璃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

　　“我会找到真相的，姐姐。”她睁开眼，眼中悲伤褪去，重新被坚定和锐利取代，“无论挡在前面的是谁，无论有多危险，我都一定会让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孤独，源于失去，源于背负，源于不能言说的秘密与使命。

　　**镜子的两端**

　　顾延州喝完了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投入未看完的财报中，将那一丝莫名的情绪波动彻底压下。他是王，不需要无谓的感性。

　　沈清澜将“星辰之夜”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逼回眼角的湿意，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的数据流上。她是猎手，不能被悲伤打倒。

　　两间办公室，两个同样优秀、同样强大、也同样被孤独包裹的灵魂，在城市的同一个经纬度，各自为营，清醒地面对着自己的战场。

　　顾延州在掌控与怀疑中，审视着那道意外闯入的光。

　　沈清澜在仇恨与信念中，追逐着那片吞噬亲人的黑暗。

　　他们像是镜子的两面，映照出彼此截然不同的处境与心境，一个立于云端掌控一切却内心荒芜，一个潜行于暗夜背负一切却心藏炽焰。此刻的他们，隔着冰冷的墙壁和无法逾越的立场，遥遥相对。

　　而命运的无形之手，却已开始悄然将这两面镜子拉近，等待着它们碰撞、碎裂、或是……最终重合的那一天。

　　窗外的月光，清冷地洒落，无声地注视着这寂静夜里，两颗同样复杂而孤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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