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护律即护家

　　那名暗哨的声音戛然而止，头一歪，便彻底没了声息。

　　帅帐内外，死一般寂静。

　　淮南大军，兵临城下。

　　这六个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恐慌最先从新附的流民中爆发。

　　“官军来了！咱们快跑吧！”

　　“把分到的粮食带上，往西边山里躲！”

　　刚刚安稳了不过月余的屯垦区，瞬间人心惶惶。几个刚领了田契的汉子，竟真的扛着粮袋，鬼鬼祟祟地想往山外跑。

　　林冲却未下令封山。

　　他只是命曹正，将刚刚充盈起来的几处谷仓，全部打开。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骚动的山门，“凡愿留守者，不分军民，每户增发一月口粮。凡此刻参军者，其家属，三年免赋！”

　　他又转向春娘：“组织女营，连夜赶制战袍三百件。每件内衬，给我用红线绣上士兵的姓名与家乡。再附上一句话：此衣为你妻儿所缝，归来方可相见。”

　　消息传开，那些扛着粮袋的汉子，脚步顿住了。

　　陈老根拄着分田时发的木杖，走上屯子口最高的土坡。他身后，是上千名刚刚分到田地的屯户，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惊慌。

　　老汉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将军给了咱们地，给了咱们做人的规矩！现在官军来了，咱们要是跑了，这地，这规矩，就都没了！咱不能丢了这份体面！”

　　他第一个转身，走向征兵处。

　　“老汉陈老根，愿为将军执矛！”

　　“我报名！”

　　“还有我！俺婆娘还在等俺回家！”

　　一日之内，征兵三千。应征者，大半是刚刚获得土地的屯田户青壮。

　　他们拿起的，不只是兵器，更是自己的明天。

　　三日后，二龙山校场，誓师大会。

　　林冲一身玄甲，立于高台。他没有讲什么报仇雪恨的江湖义气，而是展开一卷麻纸，宣读《讨逆檄》。

　　“朝廷不恤民苦，纵贪官劫粮，助豪强吞田！此为不仁！”

　　“今我二龙山，非为作乱，乃奉律而战！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我等今日之战，为护田，为护家，为护这天地间，一个‘理’字！”

　　话音落下，他拿起一捆从李家缴获、未来得及销毁的地契残片，高高举起，然后，投入了脚下的火盆。

　　灰烬随风飘散，如同无数冤魂，终得解脱。

　　“我们不争招安！”林冲环视台下三千新卒，他们脸上，有紧张，有激动，更有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们争的是——谁才有资格，管这片江山！”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声来。

　　“护律即护家！”

　　“护律即护家！”

　　山呼海啸，声震寰宇。

　　战前最后一夜，帅帐。

　　武松、阿蛮、曹正等一众将领，围在沙盘前。

　　林冲摊开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出三道决绝的红线。

　　“武松，你率八百骁骑，连夜迂回，不求杀敌，只求一件事——烧了他们的粮草。”

　　“阿蛮，你带火工队，在前方‘一线天’峡谷，给我埋下二十颗‘震雷炮’，我要让他们的前锋，有来无回。”

　　“曹正，你将执法哨全员派出，化整为零，混入敌军周边的村落。不许动手，只去散布消息，收拢溃兵，策反降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最后一条军令。”

　　“此战，不准滥杀无辜，不准劫掠百姓。违令者，不论功勋，立斩不赦！”

　　曹正一惊，急忙出列：“哥哥！军令如此之严，将士们恐怕会束手束脚，难以放开手脚啊！”

　　林冲发出一声冷笑。

　　“正要他们知道，我们现在打的不是草寇仗。”

　　他抬起头，帐内的烛火，映着他坚毅的轮廓。

　　“是立国之战。”

　　拂晓，淮南军前锋两千人，趾高气昂地开入“一线天”峡谷。

　　也就在此时，武松率领的骁骑营，如鬼魅般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敌军粮草大营。他们没有冲杀，只是万箭齐发，将一支支浸了油的火箭，射入堆积如山的粮垛。

　　火光冲天。

　　押运官大惊失色，刚刚组织人手救火，武松已带人冲到近前。

　　“降者不杀！”

　　两名被俘的押运官面如死灰，以为必死。岂料，武松只是命人当众宣读了《二龙律》中关于“胁从减罪，立功赎身”的条款。

　　“说出你们主力的详细行军路线，可免一死，发还田契，归家为民。”

　　那两人对视一眼，竟“扑通”跪倒，痛哭流涕，将所有情报，和盘托出。

　　与此同时，“一线天”峡谷内。

　　“轰！轰隆！”

　　接连不断的巨响，从峡谷两侧的山壁上传来。阿蛮的“震雷炮”被依次引爆，山石滚落，烟尘弥漫，淮南军前锋瞬间乱作一团，人仰马翻。

　　他们甚至没看到一个敌人。

　　恐慌，比滚石更可怕。

　　“是山神！山神爷发怒了！”

　　“林冲会妖法！他请动了山神布下雷阵！”

　　谣言不胫而走。三日之内，淮南军溃逃八百余人。

　　这些溃兵，很快被早已等候在各处村落的执法哨成员拦下。没有刀剑，只有热粥和一张张盖着红色大印的“归民证”。

　　“凭此证，可入沛南大屯，领田十亩。或自愿返乡，发放路费。”

　　捷报传回二龙山。

　　春娘率领着妇孺老幼，在山寨外的道路旁，摆开了一长列的茶水摊，迎接归来的将士。

　　一名年轻的士兵，捧着从敌人尸身上捡来的一块金牌，突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是一块奴牌，上面刻着编号和“货”字。他曾被当作战利品贩卖，戴过一模一样的牌子。

　　林冲恰好路过，他沉默地从士兵手中接过那块金牌。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路边一个为将士们烧水取暖的熔炉旁，将那块代表着屈辱和罪恶的牌子，扔了进去。

　　火焰，“呼”地一下蹿起老高，映红了整片山谷。

　　林冲转过身，望向战火未熄的南方。

　　那里，曾是他亡命天涯的方向。

　　以前，是被逼着走。

　　现在——

　　是我选的路。

　　同一时刻，数千里外的东京汴梁，皇城深处。

　　宰相蔡京跌坐在太师椅上，面无人色。

　　他手中一份来自淮南的加密军报，缓缓滑落，飘在地上。

　　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林冲所行，非反，乃立国也……恐天下豪杰，皆效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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