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宁引外敌,不容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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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如铁。

  阿蛮带回的情报,就摊在桌案中央,那张薄薄的皮纸,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

  “辽国使节,已入汴京。”朱武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密约‘共剿二龙山’,朝廷内部,有人动心了。条件是,事成之后,黄河以北,许辽人自治。”

  “放屁!”

  一声暴喝,是周铮。他猛地站起,甲叶碰撞,铿锵作响。这位刚刚归降的旧日军官,脸孔涨得紫红,脖颈上青筋虬结。

  “我等在边境与辽狗浴血厮杀,袍泽尸骨未寒!如今朝中那帮软骨头,竟要引狼入室,来剿灭我等?”他胸膛剧烈起伏,是全然的愤怒与不甘,“我等曾为国征战,如今却被视为叛匪;而勾结外敌者,反倒冠冕堂皇!”

  堂内诸将,无不义愤填膺。杜迁的手,早已按在了刀柄上。

  林冲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缓缓抚过那张皮纸,仿佛在感受从遥远京城透来的那股寒意与腐臭。

  “他们宁可引狼入室,也不愿正眼看这山中之火。”

  他抬起头,环视着每一个人,最后,一掌拍在桌案上。

  砰!

  茶杯震倒,茶水四溅。

  “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护国柱石!”

  三日后,祭天台。

  “为民而战”的巨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两万将士与流民,黑压压一片,肃立于台下。

  林冲下令,举行“三立大典”。

  立信,立制,立威。

  柳断江捧着一卷刚刚写就的竹简,走上高台。这位老匠人今日没有穿匠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庄重的深色长袍。

  他展开竹简,用他那带着南方口音,却洪亮清晰的嗓音,宣读《二龙山约法三章》。

  “其一!凡我二龙山治下,兵民一体,不得劫掠百姓,不得欺压乡里!违者,斩!”

  “其二!凡投效者,无论士农工商,皆按户授田!三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其三!匠人、医者、学子,其功劳等同军功!女子亦可入学堂,凭技艺换取功勋!”

  每一条宣读完毕,山谷中便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最后汇成低沉的议论。

  当柳断江读完最后一条时,韩五娘领着她的幼子,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走上高台。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田契。

  她走到台前,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自己的孩子,跪倒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

  母子相拥而泣。

  台侧,聂寒舟一袭白衣,静静站立。

  他看着那对母子,看着那张薄薄的田契,看着那妇人脸上混杂着悲伤与希望的泪水。

  他所信奉的纲常,他所坚守的道义,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无声的哭泣,冲刷得有些模糊了。

  典礼将毕。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山道传来,由远及近。

  “报!东京急使!”

  一名骑士滚鞍下马,满身尘土,高举着一卷被明黄绸缎包裹的物事,冲开人群,直奔台前。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

  “圣上亲笔诏书!”

  那是一封烫了金边的诏书。

  使者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脸上带着一丝傲慢。

  “林教头,陛下仁慈,念你曾为朝廷命官,特敕封你为‘江南节度使’,赐铁券丹书,许你富贵终老。”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条件是,即刻解散武装,遣散流民,并将所有火器图谱,上缴枢密院!何必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全场哗然。

  杜迁等人怒目相向,腰间的刀已出鞘半寸。

  林冲却很平静。

  他走下台,从使者手中,接过了那封沉甸甸的诏书。

  他没有拆开。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祭天台中央,那里,有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铜盆。

  他将那封烫金的诏书,轻轻放在了火盆之上。

  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明黄的绸缎,吞噬着那代表着皇权与恩典的纸页。

  纸页在火中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缕飞灰,随风而散。

  全场死寂。

  使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林冲转身,从亲卫腰间,拔出一柄断刀。

  他走向那面被烧得只剩半边的“王”字残旗,那是上次白马渡之战缴获的战利品,象征着旧的秩序。

  嘶啦!

  他一刀斩下,断裂的旗杆应声而倒。

  “从前,这天下的规矩,是高俅那样的奸臣写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头。

  “后来,这天下的规矩,是宋江那样的软骨头,跪着从朝廷手里认领的!”

  他猛地转身,手中残刀,直指台下万千将士,指向那一张张或激动,或迷茫,或愤怒的脸。

  “今天!”

  “我们的规矩,是我们自己,用命,用火,烧出来的!”

  话音落下。

  台下,一名雷霆营的新兵,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刀,狠狠插入面前的泥土之中。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山呼海啸。

  万名将士,齐齐拔刀,齐齐将刀插入脚下的土地。

  他们俯下身,不是下跪,而是用一种更决绝的姿态,对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对着那面“为民而战”的巨旗,发出震彻山谷的怒吼。

  “愿随林将军,开万世太平!”

  声浪冲天,百鸟惊飞。

  聂寒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他缓缓跪下。

  他没有去拔剑,也没有随着众人呐喊。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捡起一片被烧焦的诏书残角。那上面,还有一个残存的,被烧得扭曲的“敕”字。

  他将那片残角紧紧攥在手里。

  “这……才是士人该效忠的天下。”

  深夜,书房。

  林冲独坐灯下,窗外,风雨欲来,雷声沉闷。

  他没有看兵书,而是在翻阅一本新编的册子——《民生利器志》。

  上面有小石头用炭笔画出的,密密麻麻的“炮弹抛物线测算表”。

  有牛二愣用粗陋的线条,绘制的“炊兵转战员训练图”,旁边还用白话标注着“先管饱,再管跑,铳子才能打得好”。

  还有柳含烟记录的“妇孺防疫口诀”。

  他提笔,在册子的扉页上,添上了一句。

  “强国不在宫阙巍峨,而在灶台有光,田中有粮,手中有铳,心中有义。”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墙上那幅雨夜石壁拓印的火铳原图。

  也就在此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杜迁带着一身风雨,匆匆闯入。

  “统帅!北方边境急报,辽军……开始大规模调动!”

  林冲缓缓合上那本《民生利器志》,站起身。

  他走到窗边,看向北方那片被闪电撕裂的,漆黑的夜幕。

  “好啊。”

  “那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握着规矩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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