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临终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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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江东如常,细雨绵绵。

  晨风微凉,檐前滴水不断,院中梨花已过盛放,残瓣零落,随风打在青石地面上,化作无声的叹息。

  整个乔府都被这蒙蒙烟雨裹入了一层淡淡的忧思之中。

  一如往年,这一日,乔府将启程前往祖坟,为乔夫人祭扫。

  只是,今年的清明,与往年不同。

  往年,前往扫墓的,只有乔公与两位千金;而如今,大乔已为人妇,又正怀有身孕,行动不便,不能前往,便由孙策代替,与乔公一同同行。

  更令人侧目的,是乔府的另外一位“女婿”——虽尚未成亲,但乔公仍特意点了周瑜同行,立在祭礼之列。

  这并非礼节之失,而是乔公的深意——

  这是他要向亡妻的一个交代。

  他要亲自将这两个女儿的归宿,带去她的灵前,一一呈上。

  这一早,天刚蒙亮,乔府中便动了起来。

  可大乔却眉头紧锁,一边让丫鬟为小乔准备祭衣,一边叹息道:“妹妹……你知道吗,每年的清明,父亲都……郁郁寡欢。”

  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去年清明那日他就一夜未眠,甚至发起了高热……若不是你我姐妹二人照看得紧,怕是会出事。”

  小乔听着,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轻声道:“前几日父亲便夜不能寐……他不止一次同我说,他梦见母亲。”

  她轻轻扶着窗沿,眼中泛起水光。

  “梦里,母亲仍旧在那张旧榻上,面容消瘦,拉着父亲的手,轻声说:‘你要替我,好好护着她们两个……’”

  小乔声音哽咽,强忍泪意,却仍无法掩去眼角的湿意。

  大乔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而今你我皆有所托,我想……若她地下有知,应也能安然了吧。”

  这时,外头传来细微声响,是管家躬身走进来,轻声禀报:“二小姐,都督与将军已至前厅,请二小姐过去。”

  小乔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大乔点点头:“姐姐,我走了。”

  她换上素衣,乌发挽起,只簪一支白玉簪,未施脂粉,却更显得眉眼清秀、气质宁静。

  前厅中,周瑜与孙策已然立于堂下。

  孙策今日并无将服,而是身着一袭墨蓝色常服,神色收敛,没有往日的桀骜,显得格外沉稳。他知道今日不是喜事之日,是要陪岳丈去赴一场执念与守望。

  而周瑜一袭素色宽袖袍,未佩剑,发冠束整,神情肃穆。他站在堂中,见小乔走来,目光轻轻一动,随即低下头,没有多言,只微不可察地伸出手,在她靠近时,极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只是这一下,小乔心中的压抑仿佛忽然松了几分。

  再见乔公时,老人果然面容憔悴,眼下浮着淡淡青色,整个人显得比平日苍老了许多。

  他看见孙策周瑜二人时,只是抬头一眼,语气低哑:“备车吧……出发。”

  孙策立刻上前,亲自搀扶乔公登车,而周瑜则沉默地走在小乔身侧,为她遮着细雨。四人于烟雨中缓缓而行,踏上前往乔夫人陵墓的山路。

  这一程,周瑜始终未言一句,只在祭台之下,亲手执香,俯身叩拜,将心中那句未出口的“岳母在上”压入心底,以三拜作誓。

  而乔公,在满是雨气与泥香的祭坛前,久久跪着不肯起身。

  他颤着手摆上香果,低声说道:“夫人,你看……这两个女儿,我都……为你照料妥当了。”

  “她们如今,有人护着了……”

  “你该安心了……”

  那一刻,周瑜忽觉鼻尖泛酸,他侧头一看,小乔眼中早已含泪。

  他悄悄伸手,扣住她的指尖,握紧,未语。

  清明雨细,墓前落花,旧人安眠,新人将立。

  周瑜知道,从今日起,自己不仅是周家子弟和江东都督,更是——乔家之婿。

  而她,也终将是他倾尽一生去守护的归处。

  果然,祭奠归来第二日,乔公便一病不起。

  清晨时还咳得轻浅,至傍晚便已虚弱地卧床不起。郎中几度出入,脸色愈发凝重。府内上下,一片沉寂。

  夜深,院中灯火未熄,雨后的潮气尚未散去,空气沉闷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病榻之上,乔公面容憔悴,眉眼却出奇地宁和。他缓缓转头,看着守在榻前的大乔和小乔,喃喃地低语:“夫人……我的任务完成了……这下……我可以去陪你了。”

  话音落下,姐妹二人泪如泉涌,紧紧拉住父亲的手。

  “父亲不许胡说!”小乔几乎是喊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还没有看见我成亲呢……”

  大乔也泪湿衣襟,一手捧着乔公干瘦的手,一手覆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颤声道:“爹……您孙儿马上要出生了……他还等着你抱他……”

  屋外,孙策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屋内沉痛气息像无形重石,压得他直不起身来。

  周瑜站在廊下一角,声音低沉地问郎中:“老先生……乔公的病,可还有救?”

  他问得含蓄,带着一丝近乎懦弱的期待。而郎中拱手长叹一声,语气同样婉转,却句句如刀:

  “乔老先生的病,实则多年旧疾。多年来靠着一口执念硬撑,去年清明本已到了极限,是因心头尚有挂念,这才又熬过一载。”

  “如今心愿已了,再无执念可系……老夫恐怕,至多一月……你们,还是早些做准备吧。”

  话虽轻,却如惊雷落地。

  周瑜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他望向榻上的乔公,老人似睡非睡,眼眸微阖,气息尚在,却虚弱得仿佛一缕风便能将他带走。可那神色间,却没有挣扎与恐惧,只有一种……坦然。

  仿佛他早已等这一天许久。

  小乔……那张素净的小脸如今憔悴至极,眼睛肿得像桃花,几日来滴米未进,整日守在榻边。她从未想过,这场清明祭奠,竟是父亲交出最后托付的终章。

  周瑜心头悸痛。脑海中浮现出他自己双亲离世时的场景,那时周瑜不过是个少年,亲眼看着父母逝去,心被撕裂,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再次发生在小乔的身上。

  他想伸手,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这时,他走至廊下,将孙策悄悄唤出,将郎中的话一字一句告知。

  孙策听罢,整个人怔住,面色惊骇:“怎会?岳丈几日前还神采奕奕,提起清明还与我谈笑,还喝了酒……不过几日的工夫,怎会……”

  周瑜语气低缓,却带着清冷的现实:“伯符……你可还记得,去年的清明,郎中就告诉我们,乔公的病乃心病,早已撑到了极限。”

  “只是那时他还有心愿未了……两个女儿未嫁,他放心不下,所以活着。可如今——”

  他顿了顿,语气沉痛,“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们,是时候……商议后事。”

  “什么商议后事!”孙策咬牙低吼一声,眼眶泛红。他猛然转身,大步走入内室。

  榻前,大乔还靠在床边,脸色苍白,小乔跪坐在旁,正轻轻为父亲拭汗。

  孙策走近,强忍住喉头哽咽,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夫人,你已有数月身孕,日日劳累,如今必须歇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儿。”

  大乔却摇头:“我不走。”

  孙策蹲下身来,低声央求:“听话,岳丈心疼你,他若醒来看到你也病倒……会多心的。”

  小乔站起身来,拭了拭泪,说道:“姐姐,来,我扶你去里屋休息。这里……有姐夫和公瑾在,你放心。”

  大乔望了乔公一眼,终于不舍地点头,由妹妹搀扶着离开了病房。

  孙策这才转向病榻前,缓缓跪下,执起乔公的手,哽声道:“岳丈……大乔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孩儿马上就要出世了,您……您马上就要做外祖父了!”

  乔公缓缓睁开眼,那目光早已浑浊,然而视线落在孙策身上时,却忽然透出一丝慈爱。

  他喃喃开口,声音微弱得仿佛随风即散:

  “好孩子……我把大乔交给你……甚是放心。”

  “可看着你们夫妻恩爱的样子……我总会想起我的夫人……你不知,临终前她只说了一句话——让……我好好护着女儿……”

  “如今她们都……都有人护着了。”

  他眼角划下一滴浊泪,微笑着闭上眼:“我啊……可以下去……陪她了。”

  榻上,乔公气息渐弱,眸中忽然浮起一抹混沌与清明交错的光,他似乎在找什么,喃喃低唤:

  “……公瑾……”

  一旁的孙策听见了,立刻意识到乔公是在唤周瑜,便快步走出门去。果然,院中廊下,周瑜仍立于雨后微凉的风中,神色沉静却眼含忧色。

  孙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岳丈唤你,快进去罢。我去看看大乔。”

  周瑜一言未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转身,步入病房。

  榻上,乔公闻声微睁双眼。周瑜快步至床边,轻轻蹲下身,双手握住那双已显苍白的手,低声道:

  “乔老先生……”

  乔公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虽微,眼中却透出一丝温和:“你这孩子……说话做事,总是这般谨慎。”

  “如今屋中只有你我,你不必再拘礼,唤我……岳丈吧。”

  周瑜怔了一下,仿佛这一声,重若千钧。他缓缓点头,低声唤道:

  “……岳丈。”

  这一声“岳丈”,落在乔公耳中,像是落下了最后的石子,将他这许多年来放不下的波澜,一点点抚平。

  乔公抬起手,颤巍巍地搭在周瑜手背上,语气慢慢变得深长:“吾女小乔……自小性格率真,虽聪慧,却也娇憨,情深而意重。公瑾你心细、沉稳,行事周全,是个可托之人。你们二人……要夫妻和睦,彼此扶持。”

  周瑜低下头,眼眶有些泛红,郑重说道:

  “岳丈放心,伯符与我,定会护她们姐妹周全。”

  乔公轻轻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他目光微转,看向床头一侧的抽屉,微微抬手指去,沙哑地说道:

  “那抽屉里,有一个锦盒,是我夫人生前佩戴的玉镯之一。”

  “我早已将一只,留给了大乔……另一只……如今也该由你,亲自交给小乔。”

  “待你们成婚之日……替我,将它,戴在她手上。”

  周瑜立刻站起身,打开抽屉,果然发现一个温润如玉的木盒。他取出,打开,一只翠润通透的羊脂玉镯静静躺在绸缎上,宛若旧日温柔时光凝成。

  他轻轻合上盒盖,捧在手中,低声承诺:

  “岳丈放心,公瑾定不负所托。”

  乔公微微一笑,眼神渐渐模糊,似是有些疲倦,却仍旧努力支撑着继续说道:

  “我这身子……怕是撑不过七夕了。小乔若为我守孝三年,你们这婚事……又要被耽误。”

  “与其如此,不如……择个好日子,趁我尚在,办了成亲。”

  “让我……让我亲眼看着她嫁人,看她……有人牵手相扶。”

  这番话说得极轻,却像利剑一样穿透周瑜的心。他缓缓跪下,捧着乔公的手,仿佛在接过一个沉重的托付。

  “岳丈之意,公瑾谨记。一切……听从岳丈安排。”

  乔公缓缓闭了闭眼,像是在积蓄力气。

  又过片刻,他缓慢睁开眼睛,望向床头挂着的夫人旧影,那张画中人,依旧笑容温婉。

  “我……膝下无儿。将来我走了……请将我与夫人……合葬一处。”

  “此事……你与伯符二人替我操办。”

  “愿我夫妻,地底重逢……”

  周瑜目光酸涩,重重点头:

  “公瑾谨遵遗愿。”说完,他缓缓将锦盒收入袖中。

  乔公闻言,微微一笑,眼神终于柔和下来,嘴角仿佛浮出一丝满足。

  “你……是个好孩子。”

  话落之后,他便缓缓闭上双目,神态安详沉沉睡去。

  周瑜伏在榻边良久,久久不动,像是一尊无声的雕像,紧紧守着这位他此生最敬重的长辈——也是他,未来真正的“岳父”。

  外头夜风微起,残雨未歇,梨花树下,花瓣覆地如雪。

  周瑜缓缓走出房门,手中紧紧握着那只锦盒。

  他的心,仿佛也被这盒中之物压得沉重。

  但他知道:

  那不是一件玉镯,那是一个父亲将女儿托付给他的“命”与“情”。

  他收好了,像收好一生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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