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灰雀

　　铁蛋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冷静，如同冰水般浇灭了窑洞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余则成握着那块半生不熟的兔肉，动作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不是巧合，不是偶遇。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从他逃出利顺德饭店，到被“救”上马车，再到这废弃砖窑，甚至这个“偶遇”的乡村少年……他的一举一动，可能始终都在某个存在的注视之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甚至连螳螂都算不上，只是一只被多方势力拨弄的棋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脏，比身体的伤痛更加刺骨。

　　但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去寻找可能的监视者。在绝对的力量和情报差距面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招致立刻的毁灭。他缓缓将兔肉放下，靠在冰冷的窑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认命般，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他的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涌。【情报分析系统】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摒弃了所有杂念，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敌方身份推测： 非安娜/剃刀一系（行事风格迥异，更精密，更有耐心）。非吴敬中直属（缺乏灭口的紧迫性）。疑似与“鼹鼠”相关，或为独立第三方（“灰域”？）。

　　敌方意图： 非立即清除。目的可能是利用他找到“钥匙”（金属片及其中信息），或通过他钓出更深层的目标（如组织残余力量）。

　　自身价值： 暂时安全。作为“鱼饵”和“解码器”存在价值。

　　可利用点： 对方需要他“主动”行动或思考，以获取线索。他拥有对方尚未完全掌握的信息（如C7K3的解读，“先生”的唇语提示）。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窑洞外的寒风呜咽着，如同鬼哭。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铁蛋那种刻意放轻的步子，而是沉稳、有力，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窑洞口。

　　余则成睁开眼。

　　洞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来人穿着普通的深灰色棉袍，外面罩着同色的风衣，戴着一顶宽檐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削的嘴唇。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洞内的余则成，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余则成先生。”来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不带任何地域口音，也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机器合成，“我们终于见面了。”

　　余则成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尽管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

　　“你可以叫我‘灰雀’。”来人自顾自地报上一个代号，迈步走进了窑洞。他的动作协调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仿佛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火堆和兔肉，目光最后落在余则成紧握的右手上——那里攥着金属片和布条。

　　“不必紧张，余先生。如果我们要动手，你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灰雀的声音依旧平淡，“我们观察你很久了。从你拿到陆桥山的笔记本开始，到你与秋掌柜接头，再到利顺德饭店的爆炸……你的韧性、智慧和运气，都令人印象深刻。”

　　余则成心中巨震！对方竟然知道得如此之多！连他拿到笔记本的事情都一清二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津站内部，甚至可能组织内部，都有对方的眼线！这个“灰域”组织，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你们想要什么？”余则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合作。”灰雀言简意赅，“我们需要高占龙留下的‘钥匙’，以及你脑海中关于它所关联的一切信息。作为回报，我们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并提供必要的医疗和庇护。”

　　“合作？”余则成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用监视、圈套和胁迫来谈合作？”

　　“必要的谨慎。”灰雀并不动怒，“你的处境你自己清楚。吴敬中容不下你，安娜和‘剃刀’要你的命，你所谓的‘组织’现在自身难保，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有效支援。与我们合作，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完成你……或者说，高占龙未竟事业的唯一途径。”

　　他精准地戳中了余则成目前最大的软肋——孤立无援。

　　“高占龙未竟的事业？”余则成捕捉到这个词。

　　“揭露‘鼹鼠’，清除内部的蠹虫。”灰雀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冷意，“在这点上，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你们不是‘鼹鼠’的人？”

　　“我们是我们。”灰雀的回答滴水不漏，“你只需要知道，对于清除‘鼹鼠’，我们乐见其成，甚至可以提供帮助。”

　　余则成沉默了片刻。对方的话真假难辨，但目前的形势确实如他所言，自己已无路可走。硬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怎么相信你们？”他问。

　　“你不需要相信，你只需要选择。”灰雀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大小与烟盒相仿，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识。“这是初步的诚意。里面是抗生素和镇痛剂，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还有干净的食物和水。”

　　他将金属盒放在地上，推到余则成面前。

　　“我们会给你时间考虑。但时间不多。”灰雀转身，走向洞口，“‘剃刀’的人，最迟明天中午就会搜索到这片区域。而吴敬中签发的、关于你的‘格杀勿论’密令，已经通过特殊渠道下发。”

　　格杀勿论！吴敬中终于彻底撕下了面具！

　　余则成的心沉入谷底。

　　灰雀在洞口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冰冷的声音传来：

　　“余先生，是成为揭开真相的钥匙，还是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荒山野岭，选择权在你。明天日出之前，铁蛋会再来。告诉他你的决定。”

　　说完，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窑洞外的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窑洞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金属盒在火光照耀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余则成看着那个金属盒，久久没有动作。

　　合作？与一个神秘、强大且目的不明的组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不合作？立刻就是死路一条，所有的牺牲和坚持都将付诸东流。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捡起那个金属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支密封的注射剂，几片用锡纸包裹的药片，还有两块压缩饼干和一个扁水壶。

　　他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注射剂，撩起衣袖，找到静脉，将冰冷的液体推入自己体内。又吞下药片，就着水壶里的清水，将压缩饼干艰难地咽下。

　　他需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药物很快起了作用，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炎症得到了一定的缓解，精神也稍微振作了一些。他靠在墙上，重新拿出那个金属片和染血的布条。

　　C7K3……总部档案库……“先生”的唇语……

　　灰雀的出现，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但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串密码的价值！连这个神秘组织都如此看重，不惜耗费如此心力布局，说明这里面隐藏的秘密，足以撼动某些根基！

　　他必须破解它！在灰域完全掌控他，或者“剃刀”找到他之前！

　　他再次集中精神，【情报分析系统】全功率运转，不再试图强行破译密码本身，而是将“先生”解读密码的整个过程、灰雀的出现、当前的绝境……所有信息进行综合关联分析。

　　【关联分析启动……信息流整合……建立多重推演模型……】

　　识海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

　　模型一： 灰域为“鼹鼠”所属势力。目标：获取证据并销毁。合作是陷阱。

　　模型二： 灰域为独立第三方，目标未知，可能利用“鼹鼠”事件牟利。

　　模型三： 灰域为内部某种秘密监察或清算力量（可能性极低但存在）。

　　无论哪种模型，他目前的核心价值都在于“解码”。

　　而解码的关键，在于那模糊的唇语和这金属片本身。

　　他回忆着“先生”无声念出的音节……“防……护……”？

　　防护？档案库的防护机制？什么样的防护机制，需要特定的“钥匙”和密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金属片上。光滑的表面，精密的蚀刻纹路，中央那粒微小的晶体……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光学密码！特定角度光线读取！

　　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防护”？

　　高占龙将信息以光学方式存储在晶体内部，只有用特定方法才能读取。这本身就是为了防止信息被轻易截获或破解！

　　那么，“先生”念出的，会不会不是“防护”，而是……“仿……照”？或者“放……射”？

　　不……等等！

　　余则成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了在总部机要室受训时，曾经听说过一种理论上存在、但从未亲眼所见的最高等级档案防护措施——不是密码锁，不是指纹验证，而是……“光钥”！

　　利用特定物质对特定波长、角度光线的唯一性反射或折射图谱，作为开启物理锁具或验证身份的最终密钥！因为这种“光钥”几乎无法复制，与载体（比如某种特殊晶体）唯一绑定！

　　高占龙留下的这个金属片，中央的晶体……会不会就是一把“光钥”？！而C7K3位置存放的，不仅仅是文件证据，更可能是一个需要这把“光钥”才能开启的……特殊保险柜或者暗格？！

　　这个猜想让余则成激动得几乎战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高占龙利用职务之便，制作了一把几乎无法复制的“光钥”，将其隐藏在金属片中，而开启最终证据的锁，就在总部档案库的C7K3位置！

　　“先生”念出的，很可能就是“光钥”二字！或者与之相关的提示！

　　那么，这金属片里存储的，可能不仅仅是位置信息，更包含着生成“光钥”所需的光学参数？或者本身就是“光钥”的一部分？

　　他再次拿起金属片，对着跳跃的火光，尝试以各种角度观察。这一次，他不再期待出现完整的光影密码，而是仔细观察那粒晶体在不同光线下的细微变化。

　　火焰的光谱是连续且不稳定的，无法提供纯净的单色光。他需要更理想的光源……

　　他的目光落在了灰雀留下的那个金属盒上。盒子表面光滑，能否反射火光，形成更集中的光束？

　　他拿起金属盒，调整角度，将火堆的光反射成一束相对集中的光线，小心翼翼地照射在金属片的晶体上。

　　依然没有明显的变化。

　　是光源不对？还是方法错误？

　　他感到一阵沮丧。即便猜到了“光钥”的可能性，没有合适的设备和条件，他依然无法验证，更无法使用。

　　就在这时，【危机感知】再次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清晰、急促的警报！这一次，指向的是窑洞外的多个方向！并且伴随着隐约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和犬吠！

　　不是灰雀！是另一批人！速度极快！

　　“剃刀”？！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余则成猛地将金属片和布条塞回怀中，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重伤的身体和刚刚缓解的疲惫让他动作迟缓。

　　完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窑洞外突然响起了几声极其短暂、沉闷的，如同装了消音器的枪声！以及几声被扼杀在喉咙里的犬类哀鸣！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随即再次陷入死寂。

　　几秒钟后，灰雀那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洞口，他的灰色风衣下摆似乎沾染了点点深色痕迹。他的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

　　“看来，你的考虑时间提前结束了。”灰雀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但他手中多了一把造型奇特、带着长长消音器的手枪，“‘剃刀’的先遣小队。后面还有更多人。”

　　他走进来，不容置疑地将一支新的注射剂扎进余则成的颈部。

　　“这是强效兴奋剂和止血剂，能让你暂时恢复行动能力。”灰雀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跟我们走，或者留在这里等死。”

　　一股灼热的力量随着药液迅速流遍全身，压下了剧痛和虚弱，带来一种虚假的精力充沛感。余则成知道，这药效过后，代价恐怕更大。

　　但他没有选择。

　　他看了一眼灰雀冰冷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洞外漆黑的、杀机四伏的夜色。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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