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慕容复22

　　西夏的秋风带着沙砾，打在驿馆窗纸上沙沙作响。慕容复坐在灯下，擦拭那柄许久未用的长剑。剑身映出他眼角新添的细纹，也映出王语嫣忧心的脸。

　　“非要亲自去？”

　　“镜宗既以天机镜碎片为饵，我去最合适。”他收剑入鞘，“况且，有些旧账该清了。”

　　王语嫣将新绣的护身符系在他腕上，符里裹着茶花种与星月菩提：“带上孩子们吧。”

　　慕容复抬眼。

　　“慕辰该见见世面，慕星想学西夏纹样，慕安...”她顿了顿，“那孩子近日总说梦见黄沙里的绿洲。”

　　三日后，一行人在兰州与漕帮商队汇合。洪少雄指着三十匹骆驼组成的驼队：“货里夹带了五百斤茶叶，够在西夏打通关节。”

　　出玉门关那日，慕安忽然指着远处沙丘：“那里有面镜子。”

　　众人望去，只见海市蜃楼中隐约有琉璃反光。新月以罗盘定位，指针颤动不止：“不是幻象...地下有东西。”

　　当夜扎营时，慕容复带慕辰探查。在沙丘背风处掘了三尺，竟触到冰凉石板。板面光滑如镜，刻着星月纹——与归心镜背纹一模一样。

　　“是镜宗的路标。”慕容复以剑柄叩击，石板传出空洞回响，“下面有通道。”

　　石板移开，露出向下的石阶。通道两壁嵌着发光矿石，光线幽蓝如鬼火。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座埋于沙下的古城！

　　城中建筑多已倾颓，唯中央宫殿保存完好。殿门悬着面青铜镜，镜面蒙尘，却仍照出众人扭曲的倒影。

　　“这是...”文逸之抚过门楣上的西夏文，“‘镜宫’？”

　　殿内景象令人窒息。数百面铜镜组成迷宫，每面镜前都跪着人。他们衣衫褴褛，却神情狂热，对着镜中幻影叩拜喃喃。镜中映出的不是本人，而是华服美食、美人歌舞。

　　慕星吓得攥紧父亲衣袖。慕辰皱眉：“这些人...多久没进食了？”

　　新月检查最近一人，摇头：“气血两亏，神志已失。他们靠镜光维持生机，实则在燃烧寿元。”

　　正说着，迷宫深处传来磬声。镜奴们如闻号令，齐齐转向内殿跪拜。黄金宝座上，戴着面具的镜宗宗主缓缓起身，手中天机镜碎片折射出妖异光芒。

　　“慕容公子，”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本座等你许久了。”

　　慕容复按剑：“阁下何人？”

　　“故人。”他摘下面具，露出张烧伤痊愈后仍显狰狞的脸，“少室山一别，公子可还安好？”

　　竟是本该死在玄冥珠反噬下的火月尊者！

　　“你没死。”

　　“托公子的福。”他抚摸脸上新肉，“玄冥珠炸裂时，我正握着一片天机镜碎片。镜魂护住了我的心脉，还让我看见了...有趣的东西。”

　　他转动碎片，镜光扫过之处，镜奴们突然暴起！这些行尸走肉动作迅捷如豹，眼中冒着与当年尸兵相同的绿光。

　　“原来尸陀林试验是为这个。”慕容复护住子女后退，“你将镜奴术与尸傀术融合了。”

　　“不止。”火月尊者大笑，“还有星月摄魂术、拜火教燃血法...镜宗集百家之长，终将成就永生！”

　　他敲击宝座扶手，地面裂开，升起十二尊青铜巨镜。镜面同时映出慕容复的身影，每个倒影都做出不同动作——拔剑、结印、诵咒...

　　“小心！”新月急弹清心咒，琴音却被镜面反弹，震得她口吐鲜血。

　　慕容复闭目凝神，剑尖在地面划出茶花图样。花瓣延伸处，镜奴动作忽然迟滞——他们脚下的沙地开出细小茶花，花根缠住脚踝。

　　“没用的。”火月尊者催动天机镜碎片，“这座镜宫建于龙脉节点，镜阵已成，你...”

　　话未说完，慕安突然挣脱母亲怀抱，跑到一面巨镜前。孩子伸手触摸镜面，镜中倒影竟也伸手，两只小手隔着镜面相触。

　　“镜子凉凉的。”慕安回头笑，“像井水。”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被孩子触碰的巨镜突然龟裂，裂痕中涌出清泉！泉水所到之处，茶花疯长，瞬间开满镜宫。

　　火月尊者骇然后退：“不可能...这孩子在吸聚龙气？”

　　慕容复恍然。慕安自小与星月镜魂共生，又在镜湖得历代传人祝福，已是活的“镜心”。镜阵遇他，如雪遇阳。

　　趁对方慌乱，慕容复剑气直取天机镜碎片。火月尊者急以镜格挡，两股力量相撞，整座镜宫剧烈震动！

　　“既然如此...”他狞笑着捏碎碎片，“那便同归于尽！”

　　碎片化作万千光针射向众人。慕容复挥剑格挡，仍有三枚刺入胸膛。他闷哼跪地，血染红衣。

　　“爹！”慕辰拔剑欲冲，被文逸之死死拉住。

　　火月尊者狂笑：“慕容复，你终究...”笑声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着心口透出的剑尖——王语嫣不知何时出现在宝座后，手中握的正是慕容复那柄剑。

　　“这一剑，”她声音冰冷，“为南海死去的渔夫，为镜湖疯癫的百姓，为这些被你榨干性命的人。”

　　拔剑，血溅黄金座。

　　镜宫开始崩塌。慕容复强撑站起，以最后内力催动归心镜。镜光笼罩众人，再睁眼时已身处绿洲。

　　泉水边，慕安正用小手掬水给他清洗伤口。孩子指尖过处，光针自行退出，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爹爹，”慕安歪头，“那个人变成星星飞走了。”

　　慕容复望向沙漠深处。月下沙丘起伏如海，哪里还有镜宫的痕迹。

　　七日后，敦煌。慕容复在莫高窟前遇见个画师，正在临摹飞天。画师转身，竟是段誉。

　　“慕容兄也来了？”

　　“段公子在此...”

　　“采风。”段誉微笑，指了指窟中新绘的壁画。画上茶花开于沙海，花心映着星月，飞天环绕起舞。题记是西夏文，译作：“破镜得莲，沙海生春。”

　　慕容复细看笔法：“这是...”

　　“虚竹的手笔。”段誉轻声道，“他如今是西夏驸马，化名在此绘画。说想给清露公主留些...不一样的风景。”

　　窟外传来驼铃。慕容复回头，见王语嫣正带孩子们挑选胡杨木雕。慕星选了面小镜，镜框雕着茶花与星月。

　　摊主是位白发老妪，见镜笑道：“小娘子好眼光。这镜子啊，照人照心不照执念。”

　　慕安凑过来：“那照什么？”

　　“照当下。”老妪摸摸他脑袋，“当下够好，镜子就是亮的。”

　　夕阳西下时，慕容复一家出关东归。驼队影子在沙上拉得很长，像给大漠绣了道墨边。

　　他忽然想起火月尊者最后那句话：“你可知我为何执着于镜？”

　　当时未答。现在想来，或许那人穷尽一生，只想在镜中照见一个不被烧伤的、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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