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多尔衮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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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衮对着舆图,指尖从黑龙江划到云贵,再点到东南沿海,所触之处,皆是一片滚烫的焦灼

  北边,萨布素的军报字字泣血。罗刹人的堡垒越修越坚固,火器犀利,哥萨克骑兵来去如风。清军依仗人数优势和人海战术,拿下一个据点往往尸骸遍野,缴获的那些罗刹火铳,工部匠人拆了又装,装了又拆,却始终仿不出那等坚韧的铳管和精准的效能。军报末尾,萨布素几乎是哀恳:陛下,非新式火器不能破敌!

  西南,岳乐倒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张献忠的活动空间越压越小。但军费开支如同无底洞,四川被打得赤地千里,税赋无从谈起,反而要不断从江南输血。岳乐的奏折里,除了报捷,便是催粮催饷。

  东南,郑家的战船依旧横行无忌,劫漕运,扰沿海,甚至公然炮击了朝廷新设的水师巡逻船。岳乐督造的水师进展缓慢,楼船巨舰还在图纸上,能出海的尽是些改装的小舢板,不堪一击。

  更糟心的是江南。清丈田亩抄出了银子,也抄出了弥天的怨恨。粘杆处的密报里,“反清复明”的谣言如同地下暗火,借着那些“水太凉”、“头皮痒”的讥讽诗文,在士林和乡野间悄悄蔓延。虽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却更像是往干柴上浇了油。

  还有那“咨政院”。几个西洋传教士教的三角、几何,拗口又晦涩,挑去的八旗子弟叫苦连天,考核下来,能及格的寥寥无几,倒是有几个汉人子弟脱颖而出。消息传开,宗室里已有了不满的嘀咕。

  这日大朝会,火药味终于压不住了。

  议完几桩琐事,一位满洲勋贵率先发难,出列朗声道:“陛下!臣听闻咨政院中,汉人子弟屡获优评,而八旗子弟多受斥责!长此以往,恐寒了满洲将士之心!我大清立国之本,在于弓马骑射,何须学那蛮夷奇技淫巧?”

  话音未落,几名汉臣立刻反驳:“陛下圣明!西学亦是有用之学,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岂能因噎废食?”

  “有用?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岂能与我圣人之学相提并论!”

  “若非汤若望等人修订历法,岂有如今农时之准?”

  “哼!谁知那些红毛鬼安得什么心!”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满臣多攻讦西学无用,汉臣则竭力维护,双方引经据典,唾沫横飞,竟将前方的战事、国库的艰难都暂时抛在了一边。

  多尔衮高坐龙椅,冷眼看着底下这群臣子。他们争吵的不是学问,是话语权,是未来的朝堂格局。

  就在争吵最烈时,又一份八百里加急送入殿中——是来自福建前线的水师奏报。

  多尔衮拆开一看,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水师游击将军率三艘新造战船出海巡防,遭遇郑成功麾下大将甘辉率领的战舰队。一番激战,清军三艘战船尽数被击沉,游击将军殉国,士卒伤亡无数。奏报最后提及,郑军战舰庞大,炮火猛烈,远非我能敌。

  啪!

  奏报被狠狠摔在御阶之下!

  满殿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惊恐地投向暴怒的皇帝。

  “吵啊!怎么不吵了?!”多尔衮的声音如同冰碴摩擦,目光扫过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雕虫小技!这就是不学蛮夷之术的下场!三艘战船,数百将士,葬身鱼腹!你们谁去给他们收尸?!嗯?!”

  他猛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拾起那份奏报,抖得哗哗作响。

  “罗刹人的火铳,打得萨布素抬不起头!张献忠凭险据守,耗朕百万粮饷!郑成功的炮舰,能在朕的家门口肆意妄为!而你们!”他手指点着那群噤若寒蝉的臣子,“还在抱着祖宗的弓马,圣人的空谈,做他娘的天朝上国的美梦!”

  “陛下息怒!”群臣哗啦啦跪倒一片。

  “息怒?”多尔衮冷笑,“朕息不了怒!朕只问你们,如今该怎么办?!是接着吵西学该不该学,还是想想怎么造出能杀敌的火炮,能巡海的战船?!”

  殿内死寂,无人敢答。

  多尔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恢复冰冷:“都听着。”

  “第一,咨政院考核,一切照旧!优等者赏,劣等者罚,不论满汉!谁再敢非议,革职夺爵!”

  “第二,工部增设‘兵器制造总局’,专司仿制、研发新式火器。招募天下工匠,不惜重金!所需银钱,从朕的内帑出!”

  “第三,水师筹建,改由朕亲自督办!岳乐仍负其责,但朕要每月亲阅进度!告诉福建的郑芝龙,他儿子郑世恩在朕这里很好,让他想想清楚!”

  “第四,告诉萨布素和岳乐,朕给他们新炮新铳!但明年此时,朕要看到罗刹鬼滚出黑龙江,看到张献忠的人头!”

  “第五,”他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汉臣,“开恩科!题目,就考算学、格物、水利、兵策!朕要真才实学之人,不要只会背书的废物!”

  五条旨意,条条如刀,砍向陈规旧习,也砍向了所有人的舒适区。

  “退朝!”

  臣子们如蒙大赦,躬身退去,个个面色惨白。

  多尔衮独自站在空荡的大殿里,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但他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知道,今日之举,势必激起更大的波澜。但他别无选择。

  不变革,就是死。

  他走到殿外,寒风凛冽。远处,钦天监的屋顶上,几个传教士正指导学徒架设新的观测仪器。

  他握紧了拳。

  紫禁城的深宫,连风都带着一股子药味和散不去的压抑。海兰珠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消息传到武英殿时,多尔衮正对着岳乐送来的、用石灰腌渍的张献忠首级。

  那头颅怒目圆睁,龇牙咧嘴,至死带着一股蛮横的凶戾。

  多尔衮只看了一眼,便摆摆手:“传示各省。余部,继续清剿,一个不留。”

  “嗻。”索尼应下,却未立刻退下,迟疑道:“陛下…海兰珠娘娘…薨了。”

  多尔衮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再无他言。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为他诞下两个嫡子的妃嫔,只是折了一件用旧了的器物。那孩子被乳母抱来磕头,小小一团裹在锦缎里,哭声微弱。多尔衮看了一眼,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波澜,像是冰原上偶尔折射的一点冷光。

  “好生养着。”他淡淡道,目光便又回到了舆图上。科尔沁部的纽带随着海兰珠的死而松弛,他需得用别的方式重新捆紧。

  帝国的车轮,碾过个人的悲欢,冷酷前行。

  西南的战事并未随着张献忠的死而平息,残余部众遁入深山,剿灭起来更费手脚。岳乐奏请增饷的折子几乎是踩着报捷的快马送到的。

  更北边,萨布素终于用新到的火炮和绝对的人数优势,啃下了一个罗刹据点。军报写得激昂,但附上的伤亡清单长的触目惊心。罗刹人的火铳在近距离展现了可怕的杀伤力。

  而东南,郑成功彻底撕破了脸。利用清军主力被牵制在西南、北方的空档,他竟挥师北上,围困了江宁府(南京),震动江南!岳乐那支尚未成型的水师,在长江口被郑家舰队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偌大的帝国,竟似乎处处漏风。

  武英殿内的气氛,比海兰珠的灵堂还要冷上三分。

  多尔衮看着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声里毫无暖意。

  “都好,都好得很。”他手指点着舆图,“都想趁着朕腾不出手,来咬上一口。”

  “陛下…”范文程、洪承畴等人跪在下首,面色凝重。

  “拟旨。”多尔衮声音平静,却带着血腥味。

  “一,告诉岳乐,西南剿匪,朕不管他用怀柔还是酷烈手段,一年内,朕要看到彻底平定。钱粮,朕再给他拨最后一批。完不成,他自己看着办。”

  “二,擢升萨布素为黑龙江将军,总辖抗俄军务。告诉他,朕不要伤亡数字,朕要罗刹鬼滚出去!再从朝鲜、索伦各部征调兵员,允其以战利品自留三成!”

  “三,江宁…”多尔衮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调津门、山东绿营精锐南下驰援。告诉江宁守将,城在人在。郑成功若破城…朕让他全城殉葬!”

  “四,给朕那把‘老骨头’郑芝龙去信。问他,还想不想要他那个宝贝儿子了。”

  旨意一条比一条酷烈,透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陛下!”洪承畴忍不住抬头,“四处用兵,国库…国库实在…”

  “国库没钱,江南有。”多尔衮打断他,目光冰冷,“清丈田亩抄出的那些士绅,家底厚着呢。粘杆处不是报上来不少‘哭庙’、‘抗税’的吗?查!从严查!抄家!所得,八成充作军费!”

  这是要掘地三尺!几人背后俱是冷汗。

  “还有,”多尔衮看向殿外,“咨政院那帮小子,学了也有一年了。挑几个学得最好的,不拘满汉,派到萨布素军前,到岳乐营中,到江宁城头去!让他们看看,书本上的格物算学,到底该怎么用!”

  理论与血火,被他粗暴地结合在一起。

  “陛下,这…是否太过危险?”范文程惊道。

  “怕死,就别吃这碗饭。”多尔衮语气漠然,“朕的江山,是杀出来的,不是赌出来的。”

  朝会散去,多尔衮独坐殿中。夕阳透过窗棂,将他身影拉得细长孤寂。

  脑中的“弹幕”依旧闪烁,却似乎带上了些许杂音。

  【穷兵黩武!】

  【民心尽失!】

  【科技不是这样用的!】

  他烦躁地按了按额角。

  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高压、战争、疯狂的资源榨取…每一步都可能引发崩溃。

  但他停不下来。

  重生一世,他绝不容许自己再失败,绝不容许这个帝国重蹈覆辙。

  要么,踩着敌人的尸骨和内部的哀嚎,闯出一条通天路。

  要么,就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殿外传来幼子隐约的啼哭声,那是帝国未来的希望,也是此刻最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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