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遗言

　　苏清颜跪在灵堂前,手里攥着那本刚拿到的离婚证。

　　纸张在掌心里被汗水浸湿,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她盯着奶奶的遗像,那张慈祥的脸在泪水里变得扭曲。

　　“奶奶……”

　　声音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完整的话。

　　苏德明在旁边抹着眼泪,王秀兰哭得几乎站不住。

　　葬礼筹备得很匆忙。

　　奶奶走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准备。

　　许妍妍赶来的时候,苏清颜已经跪了两个小时。

　　“清颜,你起来歇会儿。”许妍妍蹲下来扶她。

　　苏清颜摇头。

　　“不用。”

　　“你脸色太差了……”

　　“我说不用。”

　　许妍妍咬了咬嘴唇,没再劝。

　　前来吊唁的人陆陆续续进来。

　　都是苏家的亲戚朋友。

　　有人小声议论着。

　　“听说清颜今天刚离婚？”

　　“真的假的？老太太是不是被气的……”

　　“嘘,小声点。”

　　苏清颜听见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香。

　　手指发白。

　　下午三点,陆景琛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白菊花。

　　苏清颜看见他的时候,整个人僵住。

　　陆景琛走到灵堂前,鞠了三个躬。

　　然后转身看向苏清颜。

　　“节哀。”

　　苏清颜没说话。

　　她低下头,继续烧纸钱。

　　陆景琛站在那里,沉默了几秒。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需要。”苏清颜打断他。

　　“陆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不用来。”

　　陆景琛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是来吊唁老人家的。”

　　“那你吊唁完了。”苏清颜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得吓人。

　　“可以走了。”

　　陆景琛盯着她看了几秒。

　　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林薇薇在门口等着他。

　　“景琛,怎么样？”

　　“走吧。”陆景琛的声音很冷。

　　林薇薇看了眼灵堂里的苏清颜,嘴角勾起一丝笑。

　　“她活该。”

　　“闭嘴。”陆景琛突然厉声说。

　　林薇薇愣住了。

　　“景琛？”

　　“我说闭嘴。”陆景琛看着她。

　　“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说完,他大步走向车子。

　　林薇薇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

　　晚上八点,葬礼结束。

　　苏清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整个人几乎虚脱。

　　许妍妍扶着她。

　　“清颜,你必须休息了。”

　　“我没事。”

　　“你有事！”许妍妍急了。

　　“你看看你自己,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苏清颜摇头。

　　“我要整理奶奶的遗物。”

　　“那也得明天！”

　　“不,就今天。”苏清颜推开她。

　　“妍妍,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许妍妍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苏清颜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

　　“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有事叫我。”

　　苏清颜点头。

　　她走进奶奶的房间。

　　房间里还保留着奶奶生前的样子。

　　床铺整齐,桌上摆着老花镜。

　　苏清颜坐在床边,拿起那副眼镜。

　　眼泪又掉下来。

　　“奶奶……”

　　她想起当初决定嫁给陆景琛的时候。

　　所有人都同意。

　　只有奶奶不同意。

　　奶奶拉着她的手,在房间里聊了很久。

　　“清颜,你真的想好了？”

　　“嗯,奶奶,我想好了。”

　　“那孩子……我看不透。”奶奶皱着眉。

　　“他眼里没有你。”

　　苏清颜当时笑着摇头。

　　“奶奶,我可以让他看见我。”

　　“傻孩子。”奶奶叹气。

　　“感情不是这样的。”

　　“奶奶……”

　　“算了。”奶奶拍了拍她的手。

　　“你自己的路,自己走。”

　　“但记住,有困难就来找奶奶。”

　　“奶奶永远是你的后盾。”

　　苏清颜当时点头。

　　但后来,她从来没跟奶奶说过自己在陆家的遭遇。

　　她不想让奶奶担心。

　　不想让奶奶为了她去求陆家。

　　她想靠自己。

　　可是现在……

　　奶奶走了。

　　永远走了。

　　苏清颜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抽屉里翻找着奶奶的东西。

　　突然,手指碰到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清颜亲启。

　　苏清颜愣住。

　　她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张银行卡。

　　信封的纸张已经发黄，边角都起了毛。

　　上面是奶奶熟悉的字迹，只是笔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清颜亲启。

　　苏清颜拆开信封，一张银行卡先滑了出来，掉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没有去捡，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信纸上。

　　“清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应该已经不在了。”

　　第一句话，就让苏清颜的呼吸停滞。

　　“傻孩子，每次回来都说自己过得好，可你一顿饭才吃几口？你以前最爱笑，现在眼睛里连点光都找不到了。”

　　“奶奶知道，你受委屈了。”

　　“奶奶老了，没用了，不能冲到陆家去帮你撑腰，也不能把那个姓陆的小子揪过来揍一顿。”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是奶奶偷偷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钱，本来想给你当嫁妆，后来想想，还是当你的底气吧。”

　　“清颜，咱们苏家的姑娘，从来不看人脸色过活。如果过得不舒心，就挺直腰杆走出来，别怕。”

　　“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奶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记住，要为自己活，要活得开心。”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

　　“附：以后找男人，眼睛放亮点，找个肯为你剥虾的。奶奶在天上看着呢。”

　　信纸从她颤抖的指间飘落。

　　苏清颜的身体晃了晃，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张静静躺在地板上的银行卡上。

　　三十万。

　　对陆景琛来说，或许不过是一顿饭、一块表的钱。

　　可对奶奶来说，这是一分一分，一张一张，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一辈子。

　　原来……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原来在她假装坚强，假装无所谓的时候，奶奶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没有拆穿她，只是在背后，默默地为她准备好了退路，准备好了最后的盔甲。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烧得她生疼。

　　苏清颜弯下腰，想去捡那张卡，却浑身脱力，整个人顺着床沿滑坐在地。

　　她捂住嘴，试图压抑喉间的哽咽，可那声音却像是挣脱了牢笼的困兽，从指缝间冲了出来。

　　“奶奶……”

　　一声破碎的呢喃。

　　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她不再是那个在陆景琛面前冷漠对峙的苏清颜，也不是在亲戚面前强撑体面的苏家孙女。

　　她只是一个失去了最后港湾的孩子。

　　所有的委屈，这三年来受的冷眼，吞下的苦楚，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心脏都呕出来。

　　“奶奶……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

　　“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

　　哭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悲恸而绝望。

　　许久，哭声渐歇。

　　苏清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肩膀还在轻微地抽动。

　　她慢慢撑起身体，红肿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她捡起那张银行卡，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卡片被她紧紧攥在掌心，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痛，证明她还活着。

　　奶奶用她的一辈子，给了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苏清颜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双眼红肿的女人，眼神却一点点变了。

　　悲伤褪去，某种坚硬的东西从眼底深处破土而出。

　　陆景琛，林薇薇……

　　你们以为我苏清颜一无所有，任人拿捏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许妍妍听见声音冲进来。

　　“清颜！”

　　她冲过去抱住苏清颜。

　　“清颜,别哭了,别哭了……”

　　苏清颜抱着她,哭得说不出话。

　　许妍妍也红了眼眶。

　　“清颜……”

　　“妍妍……”苏清颜哽咽着。

　　“奶奶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可我……我从来没跟她说过……”

　　“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撑下去……”

　　“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许妍妍抱紧她。

　　“清颜,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

　　---

　　第二天,苏清颜坚持要去处理奶奶的后事。

　　许妍妍拦不住她。

　　“清颜,你至少吃点东西。”

　　“不饿。”

　　“你必须吃！”许妍妍急了。

　　“你昨天一天没吃,今天又要忙一天,你想累死自己吗？”

　　苏清颜沉默了一会儿。

　　“好。”

　　那碗粥，许妍妍是盯着她吃下去的。

　　苏清颜面无表情，一口一口，机械地吞咽，味同嚼蜡。

　　她不是在吃饭，只是在给一具快要报废的躯壳补充最基本的燃料。

　　吃完，她放下碗。

　　“走吧。”

　　殡仪馆里冷气开得很足，那股混杂着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焚香味道，钻进鼻腔，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许妍妍攥着她的胳膊，只觉得掌心下是一片冰凉。

　　工作人员领着她们，声音公式化地介绍着流程。

　　“苏小姐，这是我们这里的几款骨灰盒，您可以看一下……”

　　许妍妍正想说先看看普通的，苏清颜已经伸手指了一个。

　　那是一款温润的白玉材质，上面雕着简单的莲花。

　　“就这个。”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这款价格不菲。

　　苏清颜没理会他的惊讶，视线越过他，落在一排排的遗像样板上。

　　“照片用这张。”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奶奶的照片。

　　照片里，老人坐在院子的藤椅上，阳光正好，笑得一脸慈祥。

　　一旁的许妍妍看着她这副冷静到可怕的样子，心疼得直抽气。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怕一开口，苏清颜这根紧绷的弦就会彻底断掉。

　　流程走到一半，苏清颜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挂断。

　　对方又打了过来，锲而不舍。

　　许妍妍皱眉：“谁啊？别是那些闻着味儿就凑上来的亲戚。”

　　苏清颜划开接听，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尖酸的声音：“清颜啊，我是你三姨婆。听说你奶奶走了？哎哟，这人老了就是这样，说走就走。你一个人在那边忙得过来吗？景琛呢？他怎么没陪着你，再怎么说也是陆家的孙媳妇，这葬礼可不能办得太寒酸，不然丢的是陆家的脸面。”

　　句句不离陆家，字字都在刺她。

　　许妍妍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骂人。

　　苏清颜却抢先一步，语气平淡无波。

　　“三姨婆，奶奶姓苏。”

　　电话那头一噎。

　　“我们苏家的事，就不劳您一个外人操心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拉黑，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许妍妍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带着泪。

　　“干得漂亮！”

　　苏清颜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她看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文件，低头签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只是签到最后一个字时，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一个墨点迅速晕开。

　　许妍妍的心又提了起来。

　　“清颜……”

　　“我没事。”苏清颜放下笔，声音有些发飘，“下午还要做什么？”

　　下午，选定灵堂布置的时候，苏清颜站在奶奶的遗像前，久久不动。

　　照片上，奶奶还是笑着的。

　　她好像听见了奶奶在说：“清颜，要为自己活，要活得开心。”

　　要开心……

　　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喉咙里的那团棉花又烧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晃得她发晕。

　　耳边工作人员的声音越来越远，许妍妍焦急的呼喊也变得模糊。

　　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干。

　　在许妍妍的惊呼声中，苏清颜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

　　倒下的最后一秒，她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疯狂震动。

　　来电显示上，是两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字。

　　陆景琛。

　　许妍妍吓坏了。

　　“清颜！清颜！”

　　她赶紧叫了救护车。

　　苏清颜被送到医院。

　　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

　　许妍妍在门外焦急地等着。

　　半小时后,医生出来了。

　　“病人家属？”

　　“我是！”许妍妍冲上去。

　　“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看了看病历。

　　“病人是因为过度劳累和情绪波动导致的昏厥。”

　　“另外……”

　　医生顿了顿。

　　“病人怀孕了。”

　　许妍妍愣住。

　　“什么？”

　　“怀孕一个月左右。”医生说。

　　“但病人身体很虚弱,需要好好休养。”

　　“否则……”

　　许妍妍脑子里一片空白。

　　怀孕？

　　清颜怀孕了？

　　孩子是……

　　陆景琛的？

　　她冲进病房。

　　苏清颜还没醒。

　　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许妍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清颜……”

　　“你怎么办……”

　　一个小时后,苏清颜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妍妍？”

　　“清颜！”许妍妍红着眼眶。

　　“你终于醒了。”

　　苏清颜想坐起来。

　　“我……”

　　“别动。”许妍妍按住她。

　　“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苏清颜皱眉。

　　“我只是累了。”

　　“不只是累。”许妍妍咬了咬嘴唇。

　　“清颜,医生说……”

　　“你怀孕了。”

　　苏清颜整个人僵住。

　　“什么？”

　　“你怀孕一个月了。”许妍妍握紧她的手。

　　“清颜,孩子是……”

　　苏清颜脑子里一片混乱。

　　怀孕？

　　她怀孕了？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没有任何异样。

　　但医生说……

　　她怀孕了。

　　孩子是陆景琛的。

　　那天晚上……

　　陆景琛醉酒后……

　　苏清颜闭上眼睛。

　　“清颜？”许妍妍担心地看着她。

　　“你还好吗？”

　　苏清颜睁开眼。

　　“我没事。”

　　“可是孩子……”

　　“我知道了。”苏清颜打断她。

　　“妍妍,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许妍妍犹豫了一下。

　　“好,我在外面。”

　　“有事叫我。”

　　她走出病房。

　　苏清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手放在小腹上。

　　那里有一个生命。

　　陆景琛的孩子。

　　她和陆景琛的孩子。

　　可是他们已经离婚了。

　　今天早上,她刚拿到离婚证。

　　现在……

　　她怀孕了。

　　苏清颜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老天爷……”

　　“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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