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看起来南初七很喜欢观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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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琅琊转战各地,仅过去了七天。天好像永远都是黑的,却也不是夜晚的降临,而是某种更彻底的东西碾碎了一切,让生命顷刻消亡,变得虚无。
甚至有没有七天都不一定。
余震中山脉俱断,万物皆在持续的轰鸣声里被重新定义,山不是山,路不是路,平地张开豁口吞进河流,形成又一座峡谷,因此瞬移咒根本不管用,连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哪。
天地翻覆,南初七梦回千岩岛。
他抱上双膝思考,身侧是付逾眠和孙霄娘,二人正举着地图讨论路线,却发现毫无用处。随着解救的地方越多,这一队留下的人就越少,付逾眠曾戏言,他们其实是敢死队。
要去渝州会师的前提是大家能找到路,倘若一直找不到,他们可不就是敢死队。
对面则坐着谢长期,他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在想锦华峰,似乎当年也是这样,围剿楚霄前都有过犹疑,但那时还有一样现在没有的东西。
是信心。
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这是横亘在眼前最大的两个难题。
混乱从未停止,往往是下一息,周围人就跟着山川消失不见,像是老天只肯给予他们短暂的重聚,琅琊一战后,人越来越少了。
星子仍在不断闪烁,属于某人的命运并非一成不变,谢长期因此第一次相信了人会变成星星的说法。
啪嗒一声——
忽而有颗果子砸到身上,正中怀里,断了念想。谢长期看过去时,南初七投掷的动作还来不及放下。
南初七示意道:“吃吧,洗干净的。”
其实没水,他顶多拿衣服擦了两下。
没趁机毒死谢长期就够意思了。
谢长期捡起来,经火光一照,浆果红如珊瑚,触感却微凉,“这世道还有东西能吃吗?”
南初七摇头,倒是另外二人毫不在意,连声说谢谢。
见此,谢长期也道了谢。
南初七一边啃果子一边拿着木棍戳火堆,噼啪作响,烧得更盛,确保四周不会归于沉寂,即便他暂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点活气好啊,似乎温暖安静的环境里,最适合坐下来促膝长谈,火焰炙热明亮,人反而变得纯良。
好像连隔阂都没有了。
透着这层火光,谢长期不介意让气氛一直保持下去,只可惜烧得再旺的火也要熄灭,温和的表象下,他的声音徐徐传来:“薛静仪来云中,是你提的?”
南初七假装没听到,不过右手一时顿住,哪怕很快恢复常态,也遮不住他其实很在意。
被戳穿心思不算丢脸,但落在正主面前,意义总归不同。
平时是喇叭,现在成了哑巴。
偏偏谢长期不给他任何机会,继续逼问:“为什么?”
南初七没法搪塞过去,他没有任何大仇已报的快感,自己都觉得头脑发昏,除了后悔就是难堪。
谢长期应该叹了口气,“她从没夸过我,百年之后竟能得到一句道歉,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然而这些事谢长期早就明白,在他亲自把母亲送往冀州时,他就不在乎亲人所谓的愧疚了,他真正在乎的只有那句为什么。
谢长期说得很轻巧:“我们关系不好,我不喜欢你,你也没少针对我,这跟宋洺沈年不同,你我像仇人。”
若是同龄也罢,谢长期不懂,南初七为何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可他当真不懂吗?
谢长期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十余年了,做人何必耿耿于怀,至少他大胆过,在他每一次的选择中,爱与恨皆不能说明他们的关系。
所以这一次——
算了。
谢长期这样说。
“你的回答我不想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南初七哑然无声,最终扯了扯嘴角,颇有点不服气:“这点我比不上你,但是你也未必就比我强,贱人就是贱人,谁让你早出生十年,否则同窗根本轮不上你好不好?”
话锋一转,他又别扭开口:“猎场的事,对不起。还有谢谢。”
谢长期挑眉轻笑,明知故问:“什么谢谢?”
南初七不耐烦地狂戳火堆,“哎呀不重要了。”
当年他失踪于金陵,先后有墨九君、明若清试图寻他,却是谢长期把他交给了姜云清,他是该谢谢他。
另一边,付逾眠正粗略数着星星闪烁的次数,光看是看不出来的,这个世界本就在不断否认,他只希望星星们不会消失。
“臣夜观天象,我们大吉。”付逾眠啧啧几声,痛恨自己没怎么学过金门五术之命,关键时刻根本不会紫薇斗数。他单手搭在膝上,举着果子继续说:“早前修真界就消失了一半的人,他们都能赶回琅琊,现在又有人消失,也只会是另一半了吧。”
天道还真是公平呢。
他不愿星光熄灭,毕竟他就是剩下的另一半。
说到这里,付逾眠问谢长期:“谢宗主,那会儿你去哪里了?”
谢长期道:“没有感觉。”
在他们眼里,回来不过瞬息,代价便是所有人都死了。
天道确实公平,现在他也要看着死去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时竟说不准,消失究竟是不是坏事。
好坏不清楚,反正南初七觉得大家情绪低迷肯定不好。
……明若清怎么说的来着?不利于团结。
“至少我们也救下了其他仙门不是吗?最初就是兵分四路,总有一队能赶到渝州的。”南初七把双手撑在身后,惆怅望天,“好吧,这支小队只剩我们几个确实有点寒碜。”
付逾眠道:“说明我们是天选之子啊,这么艰难,看来快到渝州了。”
南初七点头,“有道理。”
孙霄娘却吸气,“真乐观。”
谢长期默默咬了口果子,说了句很甜。
付逾眠假装高深莫测,摸摸下巴说:“薛阁主带着薛大师姐和薛扶砚朝东,沈宗主跟我师尊一路向北,傅家兄妹携苍韵阁转西,南边有明道长,有谢宗主。我们这一队不行的话,就看道长行不行了。”
南初七捧哏:“那肯定行。”
“唉——”孙霄娘又叹气,“我都有点想念文将泰那小子了,还有小探,当时怎么不在龙眼抱久一点呢。”
其实不止这个,渝州争夺神物、大狼山围猎都让她恍然,愈发觉得当时只道寻常,值得高兴的人和事皆一去不复返了。
付逾眠问:“小探是谁?”
“秦昭落啊,那会岑世子贼喜欢喊他小探了,真当仆人使唤呢,哈哈。”孙霄娘缓过神来,眼底不自觉泛起泪光。
一说起岑世子,几人都有默契地开始回想河仙城秘境,世子府里各显神通,怎么不难忘。付逾眠更是拍膝惊呼:“我车技厉不厉害?”
“别了吧,你那技术害我们差点去世,要不是有……”
南初七戛然而止,别说差点出事的揶揄,那辆马车里确实有一些人真的走了。
他顿时笑不下去,恨自己多嘴。
付逾眠讪讪缩回手,觉得高兴是因为朋友在身边,他们都不在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今朝一岁大家添,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永远”只是他们自以为是、无法兑现的承诺。可是南初七明白,相遇的意义并非为了结局,而是在彼此的生命中能完整地盛开一次。
春日的花不会向秋风追问答案,凋零也是一种结果,既然热烈过,本身就已胜过所有固执了。
孙霄娘将脑袋埋进膝间,明明火堆足够温热,整个背脊却爬满寒意,一阵发麻。她也睁着眼,膝盖打颤,需要死死抓着木墩才能维持平衡。再然后是什么呢,崩溃还是大哭,让他们知道真的无路可走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遗言。
她才不要,这样活着太煎熬了。
孙霄娘展开双臂,有点语无伦次:“我们抱一下吧,虽然平时关系不怎么样……我是说,我得记住你们啊。”
哪怕最后只是一个拥抱,有始有终,权作散场。
凭空又是一声啪搭,火舌跳动也好,果子掉落也好,灰烬纷飞的模样都像极了落叶,随风一吹,便从三人眼前缓缓飘过,目睹的是付逾眠消散的全过程。
没有预料,可正是这注定的未知,让他们觉得抽离的是自己的命。
孙霄娘紧皱眉头,抖得很厉害,就在她的身边,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至少她经历过,所以她才能知道留下的人有多痛苦。她说:“没事的,等你们回来,兴许我们已经解决了。”
要等多久,万一这次没法回来呢,万一下一次消失的就是所有人呢。
谢长期捏碎浆果,任凭汁水飞溅,有几滴甚至炸进火堆,火舌瞬间拔高,掌心也黏腻,低头看时好像血。
长夜尽处,情绪就如灰烬般苍白,万物以沉默附和,谢长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难过,他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哪怕记忆变得锈迹斑斑,也会在某时毫无征兆地漫上心头。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从不为失去感到悲戚,而是他曾经拥有过。
无需诘问黑夜是否抽空了情绪,那簇火没有熄灭,仍在燃烧,这就是答案。
就像掌心的鲜红,人当然有血性,行至绝境不如放手一搏;又譬如冲破回忆的多年后,他终于能在此刻说:“天不能亡我。”
他们要继续走,唯一可辨的方向便是众星,或许离开的人皆在其中,看着也是安慰。南初七踌躇片刻,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那颗星星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天杀的,怎么总是他先发现这个。
看起来南初七很喜欢观星了。
不过从天而降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南初七身体力行,神物到底是神物,果然箭无虚发。
再接着,他轰然坠地。
古云北斗持人命籍,众星飘渺晃动,冥冥之中再次为某人的命运刻上终点。当那支箭射中南初七后,一切距离皆成笑话,由长羽划开的天幕,彻底碎了。
砰——
明烛殿险象环生,有无数怨灵逆流而上,逐渐倒卷成最惊悚的飓风,可尖啸之外,都在指向虚空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暗金符箓。
明若清拼着全部内力孤注一掷,朱嬴狠狠抡了上去。
一次不够,她就继续砸,前后左右皆是敌影,刀光至,血溅出。
不够,远远不够!
宁微尘紧随其后,急急音律聚于指尖,如兵戈,声震寰宇。无形之音刺激着她的耳膜,让她气血翻涌,风墙也在咆哮。裂缝自琴声流动处蔓延,每次破阵,暗金符箓都随之爆出金光,犹如不堪重负的哀鸣。她一次比一次用力,渐渐听到裂痕爬满阵壁的声音,同时,飓风应声凝固,阵势瞬间瓦解,直到它和天一样——
“屏障碎了,快走!”
宫绿喊出这么一句,众人蜂拥而来,只为抓住这一瞬生机。困于其中的怨灵想要挣脱,却被姜云清一剑斩杀。
周围仍弥漫着淡淡的腥气,带着各人复杂的心情,足够压抑。姜云清下意识瞥向剑刃,那一点点血莫名成灰,在他眼前散开了。
阵法大破后万籁俱寂,原以为震荡已经结束,可是某处再次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似冰面破裂的脆响。
姜云清抬起脑袋,他方才明白,碎的不止是屏障。
指尖变得不堪一击,清虚忽然从手中滑落,而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身躯飘出更多灰烬,想要阻止,又发觉毫无意义。
只是他隐约记得明若清朝他奔来,却听不见她在最后说了什么。
宫绿环顾四周,至少有一半的人正在消散,多么熟悉,灭门前夕便是如此。陈雪寻哭着拉住姐姐的手,奈何太过脆弱,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甚至她自己也逃不过虚无。
胡不归握了一路的旗,此刻终于拿不稳了。胡羊叫人莫怕,反倒是他先流泪,泪水穿过掌心砸在地上,竟如一记重锤,无声处听惊雷起。
宫绿缓缓摊开手,可惜,她以为他们都逃出玉雪城了。
她逼着自己睁着眼,不顾脸上裂痕正一点点崩塌,而任何动作都会加快她的消散。宁微尘得以看见,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赶在消失前,用尽力气说:
“去渝州!一定要去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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