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不是来推翻神的

　　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撕裂时，王都中央广场的天空仍是铅灰色的。

　　风卷着昨夜未散的钟声残响，在空旷的石砖地上打着旋。

　　守夜的卫兵刚换岗，街头小贩正支起摊架，谁也没想到，第一缕晨光降临之际，整座城市的魔导扩音阵列——那本属于教会、严禁使用的神圣装置——竟在同一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注意！注意！”

　　声音不是从某一座钟楼传来，而是自全城三十处公共魔镜、街角传讯柱、甚至贵族府邸的私人水晶屏中同步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人群愣住，抬头。

　　只见广场正中的主魔镜上，画面骤然切换。

　　没有祷文，没有圣歌。

　　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高台之上，身穿漆黑如夜的调查官长袍，银线绣边勾勒出“真相巡回庭首席”七字。

　　他面容冷峻，眼神如刃，仿佛能剖开谎言本身。

　　莱恩·凯尔，开口了。

　　“各位，”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每天跪拜祈祷的对象，其实是个靠你们念叨续命的寄生虫。”

　　全场死寂。

　　“它不吃面包，不饮圣水，也不接受金币供奉。”莱恩抬起手，身后虚空浮现出一幅巨大的投影——那是通天祭坛地基的剖面图，层层叠叠的石块下，竟延伸出无数细密脉络，如同活物神经般蠕动。

　　另一幅图像则是脑波共振模型，显示信徒祷告时的精神频率与某种未知存在高度同步。

　　“它吃的，是你们的相信。”

　　哗然炸开。

　　有人怒吼：“亵渎！这是邪教谣言！”

　　有人踉跄后退，脸色发白。

　　更多人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但莱恩没有停。

　　他指尖一划，画面切换。

　　第一幕：静语修女奥瑞莉亚的手稿影像。

　　泛黄纸页上写着——“神从未回应我。可每当我停止祷告，胸口就像被铁钳夹住……我开始害怕沉默。”

　　第二幕：初代主教加冕仪式录像。

　　老人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口中念诵的祝福词竟是倒序播放；在他头顶悬浮的“圣光冠冕”，经系统词条标注为【伪灵共鸣器·功能：强制引导群体意识流向】。

　　第三幕：育婴堂教材原始记录与篡改版本对比。

　　原本写的是“神居于人心”，如今却成了“神掌控生死”。

　　修改痕迹清晰可见，时间戳指向三十年前——正是教会全面接管国民教育的第一年。

　　然后，最后一段影像亮起。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如果神那么厉害，为啥要我们帮祂盖房子？”

　　是米迦勒。

　　镜头缓缓扫过广场人群。

　　无数父母低头沉默，有母亲捂住了嘴，泪水滑落；有父亲抱着孩子，手指微微发抖。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家的孩子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却被一句“别胡说”压了回去。

　　而今天，这个问题，被放到了整个王国面前。

　　贝尔托藏身于旧城区一栋废弃信号塔内，十指在魔导控制台上飞速跳跃。

　　汗水顺着他鬓角滑落，眼神却异常冷静。

　　三十处公共魔镜全部接入加密频道0号协议，防火墙已被绕过，反追踪陷阱全部激活。

　　“信号稳定，全域覆盖完成。”他低声自语，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莱恩，这把火，我给你点着了。”

　　真相不再是暗流。

　　它已化作野火，席卷全城。

　　消息像瘟疫般扩散。

　　码头工人停下搬运，围在街角魔镜前议论纷纷；市集商贩撕下贴着“神赐福品”的标签，怒吼着要求退还“献砖款”；甚至连教堂门前的香炉都被掀翻，灰烬洒了一地。

　　最激烈的反应来自通天祭坛工地。

　　上千名劳工集体罢工，要求退还三年来被迫捐献的“信仰基石金”。

　　有人举着木牌，上面写着：“我们流血出汗，只为养一条吃信念的虫？”

　　混乱中，一群狂信徒手持火把冲向中央广场，高喊“焚杀异端”。

　　但他们刚踏入广场边缘，便被一群妇女拦住。

　　领头的是个瘦弱妇人，怀里还抱着襁褓，声音却尖利如刀：“我儿子昨天唱错歌被罚跪三小时！你们供的到底是神还是暴君？！”

　　人群骚动。

　　争执间，一名狂信徒挥舞火把，不慎点燃了旁侧用于运输建材的木质支架。

　　火焰迅速蔓延，支撑柱在高温中崩裂，轰然倒塌——

　　巨响过后，尘土飞扬。

　　那根断裂的支柱砸穿了地基一角，露出下方深埋的黑色石脉。

　　它不像岩石，也不像金属。

　　它在蠕动。

　　如同血管搏动，如同肠壁收缩。

　　表面布满符文状凸起，隐隐与城市钟声的错乱节奏同频共振。

　　“神的肠子！”不知谁尖叫一声。

　　群众四散奔逃，哭喊声此起彼伏。

　　有人跪地呕吐，有人喃喃念经试图驱邪，更多人只是怔怔望着那一截裸露的、活着的地基，仿佛第一次看清这座所谓“通天之塔”的本质——不是通往神国的阶梯，而是插进大地深处的吸管，正贪婪吮吸着千万人的信仰与恐惧。

　　而在王都最高处的了望高塔上，迦南一身银甲伫立风中。

　　他手中紧握一份刚刚送达的教廷密令，羊皮卷上的朱砂印章鲜红如血。

　　内容只有八字：

　　格杀莱恩，焚尽录影。

　　他抬眼望去。

　　广场上，无数面孔仰望着魔镜，眼中不再是盲从，而是动摇、怀疑、甚至是……觉醒。

　　风穿过塔楼缝隙，吹动了他的披风。

　　也吹动了他肩甲上那枚象征圣殿骑士至高荣耀的圣徽。

　　迦南缓缓抬起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

　　然后，轻轻一拨。

　　圣徽松脱，悬停半空。

　　下一秒——

　　它将坠入深渊。

　　迦南站在高塔边缘，风如刀锋般割过他的面颊。

　　那枚象征着圣殿骑士无上荣耀的圣徽悬停半空，银光在破晓前的最后一缕暗色中微微震颤。

　　他凝视着它，仿佛凝视自己三十年来奉若圭臬的信仰——坚不可摧、不容置疑。

　　可此刻，那枚徽章在他眼中，却像一块锈蚀的铁片。

　　广场上的喧嚣顺着风声传来。

　　魔镜仍在播放莱恩的宣言，一遍又一遍，如同咒语，也如同觉醒的钟声。

　　人群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有人沉默流泪，有人激烈争辩，还有孩子踮起脚尖问母亲：“妈妈，神真的会饿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穿了迦南最后的防线。

　　他缓缓收回手，任由圣徽坠落。

　　金属翻滚着划过长空，最终消失在楼宇之间的阴影里，连一声回响都未留下。

　　指尖微动，一枚暗藏袖中的通讯水晶亮起幽蓝光芒。

　　他输入密令，声音低沉却坚定：“赛拉菲娜公主，我是迦南。给我三天时间。”短暂停顿，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诀别，“我要带二十名愿意睁眼的骑士，去挖你们说的那个地渊入口。”

　　消息发出后，他转身离去，披风猎猎，不再回头看一眼通天祭坛的方向。

　　与此同时，王都东区贫民巷口，米迦勒正牵着他那只瘸腿的老狗“灰鼻”路过广场边缘。

　　天空忽然阴沉了一瞬，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一束惨白的光。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虚空，小声呢喃：“嘘……它在哭。”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四周空气骤然凝滞。

　　高台之上，莱恩猛然抬头，系统词条瞬间刷屏——

　　【目标：未知高位存在（伪神萨麦尔·低维投影）】

　　【状态：情绪波动·恐惧（强度：猩红级）】

　　【信仰汲取量：下降68%（临界阈值：75%）】

　　【警告：认知锚点松动，现实结构出现微震】

　　莱恩瞳孔微缩，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原来你也会怕。”他低声自语，“不是怕我揭穿你，是怕他们开始怀疑你。”

　　当晚，月未圆，血已染天边。

　　莱恩独坐于调查局最高塔顶，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穿过石缝的呜咽。

　　他摊开手掌，一滴银紫色的血液从指尖渗出，缓缓落入悬浮于掌心的系统核心。

　　那是他融合系统以来，第一次主动献祭自身之血——源自血脉深处尚未觉醒的力量，也是系统进化的钥匙。

　　刹那间，整片夜空仿佛倒灌而下，星河流转，金纹浮现。

　　无数古老符文环绕周身，交织成一句铭刻于世界本源的法则：

　　【言出即法，见即真实】

　　系统沉寂片刻，终于回应：

　　【现实干涉模块升级准备中……需完成三次共识颠覆】

　　莱恩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星辰崩灭之影。

　　他望向远方祭坛残骸，轻声道：“萨麦尔，你怕的从来不是我不信你——”

　　风卷起他的黑袍，宛如战旗。

　　“——是我让所有人都学会了提问。”

　　就在此时，一轮血月悄然升起，悬于天穹中央。

　　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挣扎声，像是某种巨物正试图挣脱锁链。

　　裂痕蔓延，无声无息，却已在王都地下织成一张巨网。

　　决战，只剩一步之遥。

　　而此时，血月未落，王都魔镜网络仍循环回放着莱恩那句冰冷宣告。

　　清晨供水管传来的水流嗡鸣中，越来越多的母亲抱着熟睡的孩子，无意识哼起一支荒腔走板的童谣——

　　“耗子爬，爬上窗，偷吃神龛供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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