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初雪的誓言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剑桥，细碎的雪粒在康河水面融化，像撒下一把碎钻。沈念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橡木门时，寒气裹挟着旧书纸张的芬芳扑面而来。她摘下毛线手套，在东亚研究区靠窗的老位置看见一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杯沿奶油堆成的雪山顶上插着片薄荷叶——正是她喜欢的样式。

　　陆沐阳从书架后转出，深灰色高领毛衣沾着未化的雪屑。周教授刚来过，他递过牛皮纸文件夹，国际会议的摘要通过了。翻开扉页，并列的署名下方，用铅笔轻轻画了道横线——像无声的连接符。

　　讨论到计量模型时，窗外雪势转大。沈念被工具变量法的设定困住，无意识咬着钢笔帽。忽然，一张草稿纸从对面推来，陆沐阳用红蓝两色笔标出变量关系图，在过度识别检验处画了个小小的感叹号。这里，他倾身指点时，袖口掠过她摊开的手掌，需要增加稳健性检验。

　　暖气片的嗡鸣声中，他讲解的呼吸拂动她额前碎发。沈念顺着清晰的箭头标记重算，混沌的思绪突然透进光亮。你总是知道卡点在哪里。她轻叹。

　　因为，他低头整理文献，睫毛在稿纸上投下蝶翼般的影子，每个难点我都预设过。

　　午后他们转战经济系讨论室，白板上写满微分公式。当沈念踮脚够不到顶端空白处时，陆沐阳自然接过她手中的马克笔。身高差让他微俯的身形笼罩下来，在白板投下交叠的影子。这里，他圈出临界值，与你去年那篇论文的结论呼应。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漏拍。原来他连她早期不成熟的习作都记得，像园丁记得每株幼苗的脉络。讨论间歇，他变魔术般从公文包拿出保温盒，桂花糕的甜香驱散了数学符号的冰冷。奶奶寄来的，他耳根微红，说给你补脑。

　　暮色四合时，雪在哥特式尖顶上积了薄棉絮。陆沐阳撑开黑色长柄伞，很自然地将大半面积倾向她。走过结冰的石板路，他始终走在靠河岸那侧，如同过去无数个雨天。在国王学院桥头，他忽然停下：头发沾雪了。

　　指尖拂过她鬓角的动作比雪花融化还轻。这个触碰让两人都怔住，伞沿积雪坠落的声响突然震耳欲聋。沈念，他声音融在雪雾里，其实我——

　　话被钟声吞没。成群白鸽从广场飞起，羽翼搅碎漫天鹅毛。再开口时，他转为稳妥的学术建议：第三章的实证部分，可以补充跨国比较。

　　晚餐在街角小酒馆，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陆沐阳点单时熟练地替她去掉餐盘里的欧芹，就像记得她所有口味偏好。当覆盆子挞端上来时，他自然地将糖霜最多的那块推过来：你喜欢的甜度。

　　你记得太清楚了。她小口吃着浆果。

　　因为，他切着牛排，关于你的一切，都值得备份。

　　回程时雪已停歇，月光将积雪照成蓝白色。经过那棵老银杏树时，最后几片金叶在风中旋落。陆沐阳忽然蹲身，拾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放入她掌心：标本。叶脉在月光下如精密电路，记录着整个秋天的故事。

　　公寓楼下，他从大衣内袋取出丝绒盒。打开是对蓝宝石袖扣，设计成银杏叶造型，与他论文扉页的手绘插图如出一辙。圣诞礼物，他声音发紧，提前给你。

　　沈念低头翻找书包，掏出牛皮纸包裹的钢笔。笔夹镶嵌着剑桥盾徽，笔身刻着康河波纹：配你的袖扣。交换礼物时，指尖相触的温度融化了袖扣上的雪粒。

　　陆沐阳。她望着他肩头的积雪。

　　他睫毛上的霜花在呼吸中颤动。

　　新年快乐。她上前半步，极轻地拂去他衣领的雪屑。

　　这个动作让夜风都静止。他握住她手腕，体温透过羊毛手套传来。银杏叶从她指间滑落，在雪地印下金色的吻。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栖息的寒鸦，而他们的影子已在月光下叠成完整的圆。

　　他指向天空，北斗七星。

　　星河倾泻而下，照亮袖扣上的宝石，也照亮她眼中映出的同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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