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你的意思是，朕做得过了？

　　汉阳王府，密室。

　　白德海正向赵乾汇报最新进展。

　　“乾爷，工部水清司的王伟，自尽了。”

　　赵乾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看不出情绪，“哦？是个好消息。还有吗？”

　　“各地眼线回报，告讦之风已起。不少地方官员为求自保，开始怠政，政务多有停滞。漕运新政在一些地方也受到波及，比如那位积极推行《维护令》的李知府，已被我们的人举报‘招待逾制’，停了职，他负责的河工已经停了。”

　　“做得不错。”赵乾放下茶盏，“不过，火候还不够。要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找几个御史，上折子弹劾喻万春，就说他‘借新政之名，排除异己，构陷忠良’，把他和那些被查的官员对立起来。再让人在民间散播谣言，就说夏景帝要清查所有与旧漕运有瓜葛的商人，让他们人人自危。”

　　白德海迟疑道，“乾爷，如此会不会太过明显，引起皇帝警觉？”

　　赵乾闭眼沉吟片刻，“警觉？他现在只怕正为自己雷厉风行的手段沾沾自喜，就算有所察觉，这大势已成，他想刹住也难了。更何况，我们藏在暗处，真真假假，他查得过来吗？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直接对抗，而是要把水搅浑，让这吏治整顿变成一场席卷朝野的混乱。只有乱，我们才有机会。”

　　“属下明白了。”

　　“还有，”赵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我们在军中的关系，也给兵部那些和旧漕运卫所关系密切的官员找点麻烦。要让这把火，烧遍所有角落。”

　　形势的发展，比喻万春预想的还要糟糕。

　　随着告讦之风愈演愈烈，以及夏景帝对贪腐的零容忍态度，一种新型的官员开始大量出现。

　　漕运司内部，一位负责商船准入审核的员外郎，让喻万春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位员外郎姓叶，以前办事还算勤勉。

　　但最近，但凡是涉及新式商船、或是背景稍微复杂些的商帮申请，他一律压着不批。

　　喻万春将他唤来询问，“叶大人，江南四海商行的准入文书，已送达半月有余，为何至今未有批复？”

　　叶员外郎一脸却是一脸正气道，“回大人，四海商行规模颇大，背景复杂，下官唯恐其与旧漕运势力有所牵连，或有不法情事，正在仔细核查，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免辜负陛下整顿吏治之圣意，亦恐连累大人清誉。”

　　喻万春耐着性子，“核查也需有个时限。如今漕运繁忙，耽搁一日，便是损失。”

　　叶员外郎却躬身道，“大人明鉴，正因漕运事关重大，更需谨慎。宁可慢一些，也绝不能出错。下官以为，当调阅其所有过往贸易记录，核实其所有货栈仓库，甚至查清其东家三代履历，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喻万春看着他那一板一眼、仿佛无比尽责的模样，心中一阵无力。

　　他知道，这位王员外郎并非故意刁难，而是真的被吓破了胆，成了他私下称之为“死官”或“僵尸官”的存在。

　　不做事，就不会错；不揽权，就少担责。

　　这样的人，在各个衙门越来越多。

　　他们极端“爱惜羽毛”，拒绝一切可能的“污点”，同时也扼杀了一切效率和活力。

　　新政在打破“贪官”的阻碍后，撞上了这堵由“清官”构筑的、更加难以逾越的“怠政之墙”。

　　龙江造船厂，新任漕船“漕安一号”顺利下水，船体流畅，结构坚固，引得围观的工匠和官吏们一阵欢呼。

　　但站在船头的喻万春，却感受不到多少喜悦。

　　孙淼站在他身侧，低声道，“大人，新船是好，可……运河沿线，因官员怠政或是被查，已有三处关键河段的维护工程停滞了。照此下去，恐影响汛期通航。”

　　喻万春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默然不语。

　　皇帝的雷霆手段，在初期确实取得了显着成效，漕运效率提升，太仓存粮增加。但如今，后遗症已经开始反噬改革本身。

　　“孙淼，你说，陛下大力整顿吏治，错了吗？”喻万春忽然问道。

　　孙淼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陛下圣心烛照，严惩贪腐，自是没错。只是……这世间之事，有时并非非黑即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如今这局面，怕是有些人用心险恶，推波助澜所致。”

　　喻万春点了点头，“是啊。陛下的刀太快，而藏在暗处的人，又太懂得如何利用这把刀。”

　　他想起了那位因“一道鹅掌”被停职的江南知府，想起了自尽的工部主事，想起了衙门里那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僵尸官”，更想起了远在汉阳，虎视眈眈的汉阳王。

　　他知道，汉阳王期待的混乱已经到来。

　　这场由吏治整顿引发的风暴，正在失控。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喻万春转过身，“不能眼睁睁看着新政成果被葬送，看着朝纲陷入混乱。”

　　“大人有何打算？”

　　“我要再次面圣。”喻万春沉声道，“有些话，必须说给陛下听。同时，我们也要有所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次日，喻万春求见夏景帝。

　　御书房内，夏景帝的心情似乎不错。

　　漕运新政带来的实利，他是看得见的。

　　“秋延，来得正好。‘漕安一号’下水，朕心甚慰。看来新政之势，已不可挡啊。”

　　喻万春却没有附和，他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陛下，新政确有成效，但臣今日，并非为报喜而来。”

　　夏景帝笑容微敛，“哦？所为何事？”

　　“臣为如今朝野之风，官场之弊而来！”

　　喻万春抬起头，目光澄澈，“陛下锐意整顿吏治，臣深感钦佩。然，如今审计风暴之下，告讦成风，官员人人自危，怠政之风盛行。”

　　“工部水清司主事因几两银子‘辛苦费’被查而自尽；江南能吏李知府因‘一道鹅掌’被举报而停职，河工停滞；漕运司内，官员畏首畏尾，宁可拖延，亦不愿承担风险……”

　　“长此以往，臣恐吏治未清，而政务已废，新政根基动摇啊，陛下！”

　　夏景帝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朕做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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