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娘……肚肚饿

　　虽然前路漫漫，但脱离了汴京那令人窒息的泥沼，行走在广阔的天地间，这一行人的心情，在沉重之余，也难免有几分豁然开朗的轻松。

　　李小北是这几人中最活泼的。

　　连日赶路，风餐露宿，但对于自幼在码头市井摸爬滚打、看尽冷暖的少年来说，这非但不苦，反而充满了新奇与自在。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跟在他静文姐姐身后，俨然一个护花使者。

　　这日晚间，众人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扎营。

　　篝火噼啪作响，上面架着一口小锅，煮着混了些野菜和沿途购买的腊肉的粥饭，香气四溢。

　　杨五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竹哨，不成调地吹着，引得林间宿鸟偶尔应和几声。

　　杨静文坐在火边，借着火光，小心地替李永春检查着胸前伤口愈合的情况，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杨大则和喻万春坐在稍远些的圆木上，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路线和到达南方后的安排。

　　李南风靠在一棵树干上，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朴刀，目光偶尔扫过围着篝火忙碌的众人，最后落在正帮着添柴、脸上映着红光的李小北身上，那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小北，瞅你这两天，乐得跟偷吃了蜜似的，捡着宝贝了？”杨五放下竹哨，打趣道。

　　他已经对李南风了解得七七八八，误会解除后，性子里的活泼劲儿又回来了。

　　李小北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他看了看正在低声交谈的哥哥李南风，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杨静文，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对杨五说道：

　　“五哥，比捡着宝贝还高兴呢！”他眼睛亮晶晶的，“先生和杨大哥他们……派人去接我娘了！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碰头！”

　　这话一出，连不远处看似闭目养神的李南风都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喻万春和杨大的方向。

　　他虽然没说话，但紧绷的肩线似乎松弛了一分。

　　母亲，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牵挂，也是他被迫为钱敏卖命的软肋。

　　如今十贯盟出手接应，意味着母亲脱离了汴京那个是非之地，也意味着他与过去那种受制于人的生活，真正有了切割的可能。

　　“真的？！”杨五惊喜地一拍大腿，“好事啊！到时候伯母来了，咱们可得好好热闹热闹！静文妹子，你手艺好，到时候露一手！”

　　杨静文温柔地点点头，“嗯，只要伯母不嫌弃就好。”

　　李小北兴奋地搓着手，开始在篝火旁来回踱步，仿佛这样能让他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些，“我娘……我娘要是知道哥哥现在跟咱们在一起，不知道得多高兴！”

　　他口中的这里，并非特指这片荒郊野岭，而是这个脱离了压迫与阴谋，充满了人情味和共同目标的集体。

　　他想象着母亲不再需要操劳过度，能够安稳地生活，脸上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喻万春看着李小北那欢欣雀跃的样子，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少年人纯粹的快乐，如同这暗夜中的篝火，总能带来温暖与光亮。他轻声道，“等接到了令堂，我们便寻个安稳地方，暂时落脚。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话既是对李小北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李永春憨厚地笑着点头。

　　杨大拍了拍杨五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连李南风，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话不多，但整个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

　　或许，这条路，这条看似背离了他过往准则的路，但并没有走错。

　　夜色渐深，溪水潺潺，虫鸣唧唧。

　　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带着希望的脸庞。

　　南下的路途固然艰辛，未来也必然挑战重重，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小小的营地里，因为有了一份即将到来的团圆，因为有了一份对未来的共同期许，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与暖意。

　　李小北靠着哥哥坐下，望着跳动的火焰，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母亲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这一行人，成分复杂。

　　有忠心耿耿的杨大、杨五，有心系喻万春安危的杨静文，有带伤的李永春，有因弟弟和李永春之故而暂时同行的李南风，还有数名精干沉毅的十贯盟好手。

　　他们扮作一支寻常的商队，押送着几辆装载着货物的骡车，沿着官道，迤逦向南。

　　离开了汴京的繁华与喧嚣，越往南走，景致虽渐次葱茏，但沿途所见的民生，却并非尽是诗画中的田园牧歌。

　　这一日，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丘陵地带，天色渐晚。

　　众人正欲寻个合适地方扎营，却见道旁山坡下，歪歪斜斜地立着几间低矮的茅草屋。

　　墙体是夯土垒就，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草梗。

　　茅草屋顶厚薄不均，好几处明显塌陷，只用些石块和烂木板勉强压着，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其彻底掀翻。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娃赤着脚蹲在屋前的泥地里，用小树枝专注地扒拉着什么。

　　他瘦得肋骨根根可见，穿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短褂，破洞下露出嶙峋的肩胛骨。

　　娘......孩子忽然抬起头，声音细若游丝，肚肚饿......

　　正在屋旁菜地里忙碌的妇人直起腰，那菜地里的苗稀稀拉拉，蔫头耷脑。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干涩，再忍忍，等日头落了，娘去寻些野菜。

　　可是......孩子眨着大眼睛，怯生生地指向地里，苗苗都黄了，能吃吗？

　　妇人眼眶一红，别过脸，：那是苗，不能吃的。

　　这时骡马的响动惊动了母子二人。

　　妇人猛地抬头，脸上刻满风霜的皱纹骤然收紧，她下意识地将孩子往身后拉，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李永春看着那孩子，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结痂的伤口。他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粮，缓步上前。

　　这位大嫂......他话音未落，妇人已惊慌地后退两步，将孩子完全挡在身后。

　　俺、俺们不要施舍......她声音发颤，眼神躲闪。

　　杨静文看得心酸，轻声道，大嫂莫怕，我们不是歹人。

　　孩子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永春手中的干粮，小声问，娘，那个......是馍馍吗？

　　闭嘴！妇人低声呵斥，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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