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暗夜里的匕首

　　魏国公府。

　　密室。

　　死寂。

　　灯火摇曳，光影打在徐承宗脸上，阴沉的五官扭曲，活脱脱一尊鬼王。

　　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坐着。

　　可屋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比冰碴子还扎人。

　　风声从外面灌进来。

　　风里有肉香。

　　那是京营新军的伙房飘出来的。

　　这肉香，就是一记耳光。

　　火辣辣的。

　　抽在每个旧勋贵的脸上。

　　“国公爷，不能再等了！”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侯爵终于憋不住，嗓子抖的不成样子。

　　“再这么下去，不用太子动手，我们手底下那帮兵，闻着肉味就得全跑光了！”

　　“是啊！军心已经散了，我们现在就是个空架子！那小子摆明了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国公爷，您倒是说话啊！”

　　一群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侯爷伯爷，此刻个个屁股着了火，恨不得给徐承宗跪下。

　　徐承宗掀了掀眼皮。

　　浑浊的眼珠子，刀子似的刮过每个人的脸。

　　“你们现在知道急了？”

　　他的嗓音里全是沙子，每个字都磨的人耳朵疼。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玩弄民意，能把那小子活活玩死？”

　　“又是谁，拍着胸脯保证，用银子就能把他砸垮？”

　　“结果呢？”

　　他猛的一巴掌拍在扶手上。

　　那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咯吱”一声，像是快散架了。

　　“我们倒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被人用银子和肉，砸的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密室里，没人敢吭声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国公爷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棋盘上的输赢，不到最后一步，谁也说不准。”

　　徐有贞一身青色长衫，手里捏着把折扇，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他脸上挂着笑。

　　好像外面天塌了，也砸不到他头上。

　　“徐大人！你还有脸来？”

　　一个武将忍不住怒喝。

　　“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哦？”

　　徐有贞挑了挑眉，走到徐承宗面前，微微躬身。

　　“计策是好计策，只是，我们都低估了对手。”

　　他话锋一转，眼里淬着毒。

　　“那小子，不按常理出牌。我们跟他拼兵法，拼钱粮，都是拿自己的短处，去碰人家的长处。”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洗干净脖子等死？”

　　徐承宗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不。”

　　徐有贞摇了摇头，咧开嘴，笑的瘆人。

　　“既然正面对抗赢不了，那我们就换个玩法。”

　　他压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我们打不垮他的军队，也买不光他的粮食。可他那支新军，他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技淫巧’，根子在哪？”

　　徐承宗眼底针扎了一下。

　　“格物院！”

　　“然也。”

　　徐有贞折扇“啪”的一合。

　　“格物院的院长，李泰。此人是太子新政的命门所在。燧发枪，游标卡尺，计件制，甚至是那该死的‘购粮券’，背后都有此人的影子。”

　　“只要他一死，格物院便群龙无首，太子那套新玩意儿，至少要停摆大半！”

　　“这叫，斩首！”

　　“刺杀朝廷命官？”

　　一个老侯爷吓的脸都白了。

　　“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死罪？”

　　徐承宗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笑声尖利。

　　“我们现在，还有活路吗？”

　　他猛的站起身，死死盯着徐有贞。

　　“你有几成把握？”

　　“格物院守卫森严，快赶上东宫了，寻常刺客，连墙都摸不到。”

　　“寻常刺客不行，那就用不寻常的。”

　　徐有贞的笑容愈发阴冷。

　　“国公爷莫非忘了，曹公公手上，还捏着一条见不得光的线。”

　　“您是说。。。无生教？”

　　“正是。”

　　徐有贞慢悠悠的道。

　　“这群人信奉‘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行事诡秘，杀人如麻。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京城的地下水道了如指掌，钻来钻去，防不胜防。”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价钱给到位，别说一个李泰，就是于谦的脑袋，他们也敢去摘。”

　　徐承宗的呼吸变得粗重，眼里燃起两团疯狂的火。

　　“好！”

　　他一拳砸在桌上。

　　“就这么办！”

　　“告诉曹吉祥，钱，我出！我魏国公府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李泰的命！”

　　“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个‘首席科学家’，他朱见济还怎么跟我们斗！”

　　子时。

　　月黑风高。

　　京城一座废弃的民宅院中，枯井的井盖被无声的推开。

　　三个黑影从井下蹿出，不是人，是鬼。

　　他们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

　　为首之人，身形干瘦，背上负着一柄用黑布包裹的奇形兵刃，正是无生教的金牌刺客，无影。

　　“路线图都记下了？”

　　无影的声音粗糙，不带一丝温度。

　　“记下了，大哥。从这口井下去，连通的是城西的暗渠，可以一直通到格物院后厨的排水口。那里的守卫最松懈。”

　　一个刺客低声道。

　　“雇主真是下了血本，连工部绘制的京城水道总图都弄来了，这玩意儿可是要命的宝贝。”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无影冷冷的打断他。

　　“少废话，办完事，拿着银子回‘真空家乡’，才是正理。走！”

　　三人再次没入枯井。

　　井盖悄然合上。

　　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地下的世界，是另一番光景。

　　暗渠里，污水横流，恶臭熏天。

　　三人在齐膝深的污水中快速穿行，身形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比暗渠里的老鼠还要熟门熟路。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处布满铁栅栏的排水口前停下。

　　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钢钳，对着手臂粗的铁栅栏，只轻轻一绞，“咔嚓”一声脆响，栅栏应声而断。

　　月光从排水口照进来。

　　外面，就是格物院。

　　格物院，院长书房。

　　灯火通明。

　　李泰趴在巨大的书案上，眼珠子熬的通红，手里捏着一支炭笔，对着一张精细的图纸涂涂改改。

　　那是燧发枪的最终击发结构图。

　　“不行，这个弹簧的扭力还是不够，回火的温度曲线必须再调整。。。”

　　“还有这火镰的角度，必须保证每一次撞击，都能产生足够多的火花，差一度都不行。”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他没有察觉到，窗外的一棵大树后，一道黑影贴着树干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

　　更没有察觉到，他身后书架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已经静静的站了许久。

　　无影的耐心极好。

　　他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当李泰为了够到桌案另一头的图纸，身体微微前倾，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出来的那一刻。

　　时机到了！

　　无影动了！

　　他就是一条无声的毒蛇，从阴影中猛的弹出。

　　没有风声。

　　没有杀气。

　　只有一道淬了剧毒的乌光，划破空气，闪电般的刺向李泰的后心！

　　这一击，他练了二十年。

　　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将这书生的心脏，连同他脑子里那些古怪的想法，一并搅碎。

　　然而！

　　预想中，匕首刺入血肉的触感并未传来。

　　“噗！”

　　一声沉闷的让人牙酸的声响。

　　无影的匕首，竟然捅在了一块被几十层牛皮包裹的钢板上！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从匕首上传来，震的他虎口发麻。

　　那锋利无比，足以穿金裂石的匕首，只刺入寸许，便被一层坚韧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死死卡住！

　　李泰被这股巨力猛的向前一推，整个人“砰”的一声撞在书案上，笔墨纸砚飞的到处都是。

　　他脑子嗡的一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剧痛就从后背传来。

　　但他没有惊叫。

　　因为太子殿下在逼着他穿上那件怪模怪样的“宝甲”时，曾反复叮嘱过，并且强行让他演练过无数次。

　　李泰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借着前扑的力道，右手在书案下一摸，狠狠的拉动了一根不起眼的铜拉杆！

　　“呜呜呜！！！”

　　下一秒，一声尖锐刺耳的汽笛警报，骤然撕裂夜空，响彻整个格物院！

　　这不是钟声，也不是锣声。

　　而是一种由蒸汽驱动的汽笛声！

　　凄厉，急促，充满了现代工业的冰冷与决绝！

　　无影的眼睛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当机立断，弃了匕首，转身就想从窗口逃离。

　　可他快。

　　有人比他更快！

　　“砰！砰！砰！”

　　书房的门窗被粗暴的撞开！

　　数十名手持燧发枪的东宫卫涌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书房内的所有角落。

　　“不许动！”

　　“放下武器！”

　　院子里，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郭勇一身戎装，手持一把特制的军用连弩，从天而降，正好堵住了无影的退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郭勇眼神冰冷，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扣动了扳机。

　　咻！

　　一道寒光闪过。

　　无影身在半空，拼命扭转身形，堪堪避开了要害。

　　但那支力道千钧的弩箭，还是“噗嗤”一声，狠狠钉进了他的左肩，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背后的门框上！

　　“啊！”

　　剧痛之下，无影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眼里全是惊骇与不敢置信。

　　他不是惊骇于自己被抓。

　　而是惊骇于那件连他淬毒匕首都无法刺穿的“宝甲”，惊骇于这天罗地网般的反应速度。

　　郭勇缓缓走上前，看着被钉在门上，还在挣扎的无影，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对着身后的东宫卫一挥手。

　　“殿下有令，留活口。”

　　“把他给我捆结实了，送去西厂，让小禄子公公好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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