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父子一体,龙心暗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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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九,天刚亮。

  东宫的天,被昨夜的血洗过,蓝得发冷。

  一百个锦衣卫,换了身普通侍卫的皮。

  他们无声无息的接管了宫墙内外所有要道。

  一百尊杀人石雕,一百双狼一样的眼睛,把东宫围成一个铁桶。

  平日里多嘴的宫女太监,现在都成了哑巴。

  走路只敢贴墙根,喘气都怕出声。

  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陈安。

  这东宫,换了天。

  乾清宫西暖阁里,龙涎香的味儿闷着。

  朱祁钰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发黑,一双眼里全是血丝,却透着股吓人的亮光。

  他扭头,看着身边同样没怎么睡的儿子。

  昨天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在为大明江山拼命。

  昨天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睡在蛇窝里。

  那张龙椅,不是权力。

  是催命符。

  “父皇。”

  朱见济醒了,嗓音是少年人刚睡醒的哑。

  “儿臣没事了,该回东宫了。”

  朱祁钰摇头,把被子给他裹得更严实。

  “不急。你昨晚又是放血逼毒,又是整顿东宫,身子都掏空了。今天,就在这儿歇着。”

  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还带着点生硬的关心。

  “可是。。。 ”

  “没什么可是。”

  朱祁钰打断他,脸上硬挤出个笑。

  “我现在才看清,身边围着的都是些什么豺狼虎豹。只有济儿你在,我这心口,才不慌。”

  朱见济的视线落在他父皇鬓角新添的白发上。

  那个史书上猜忌摇摆的景泰皇帝不见了。

  眼前只有一个父亲。

  一个会怕的父亲。

  “好。”

  朱见济应下。

  “那儿臣今天就借父皇的龙榻,再偷一天懒。不过,正事不能停。”

  他翻身坐起来,眼里的神色冷定下来。

  “父皇,我们俩的身子,都被那牵机引伤了根基。余毒不清,再来一次就得玩完。从今天起,我得给咱们俩好好调理。这事,不能过别人的手,我亲自来。”

  朱祁钰看着儿子小脸上不容反驳的劲儿,用力点头。

  “好!都听济儿的!”

  一道旨意,从乾清宫发出。

  东宫药房总管王瑾,奉旨入乾清宫,专管皇帝和太子的药膳。

  别人看,这是天子对太子宠信有加。

  有心人看,这就是一道炸雷。

  东宫药房,曹吉祥的老巢,里面的人竟然成了天子近臣!

  接下来几天,皇宫里静的诡异。

  王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了形,整天泡在药房里,选材称量炮制,全是他一人。

  做好的药膳,由小禄子亲自送到乾清宫的小厨房。

  朱见济每天三次,亲手给朱祁钰端上不同的药膳。

  早上是益气补中粥。

  下午是归脾安神汤。

  晚上是滋阴润肺羹。

  朱祁钰的身子,好得飞快。

  走路稳了,脸色红了,连批折子时那要命的咳嗽都停了。

  朱见济看着一天比一天精神的父皇,却一点都乐不起来。

  他撞上了一个更要命的麻烦。

  深夜。

  朱祁钰批完折子,只觉得浑身舒坦。

  “济儿,你这法子真神了!比太医院那帮饭桶强百倍!”

  他拉着儿子的手,满脸都是笑。

  “朕看,在这么调理一个月,朕都能去京营跟那帮小子摔跤了!”

  “父皇龙体安康,是大明之福。”

  朱见济也笑,从怀里摸出个针囊。

  “儿臣再给父皇行一次针,睡个好觉,明早起来更痛快。”

  “好好好,朕都快忘了睡整觉是什么滋味了。”

  朱祁钰高兴的宽衣躺下。

  朱见济燃起艾绒,用热烟烤着一根根牛毛细针,动作又稳又利落。

  殿里很安静。

  只有艾草燃烧的滋滋声。

  “父皇,放松。”

  朱见济拈起一根针,对准朱祁钰手腕的神门穴,扎了进去。

  这一针,调心神的。

  针尖刚进去。

  朱见济的手指猛的一僵。

  不对!

  他的指尖能清晰的感到,一股又杂又乱的邪气,顺着银针猛的顶了回来。

  不是牵机引的阴寒。

  是一股狂躁,飘忽的野火,在他父皇的心脉里疯窜。

  朱见济脸上不动,指尖发力,捻动银针,更深的探了进去。

  脉象浮,紧,乱!

  心神受扰,肝火攻心!

  可他开的方子全是平和的路子,哪来的肝火?

  朱见济脑子里炸开一个念头。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医案,专讲宫廷秘毒。

  有一种毒。

  不杀人,不伤身。

  它只搞一样东西。

  人的脑子。

  这种毒多来自南洋西域的奇花异草,无色无味,极难发现,中毒的人会越来越暴躁,多疑,疯疯癫癫。

  最后在所有人眼里,变成一个疯子。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股凉气从他脚底板直冲脑门。

  高端的猎杀,往往只需要最原始的手段。

  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们不止要朱见济的命。

  他们要的是他父皇的龙椅!

  他们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看看,现在的皇帝是个疯子,是个昏君。

  到那时候,南宫里那位“仁德”的太上皇复位,就成了天经地义的“拨乱反正”!

  “玩儿的真脏啊。。。”

  朱见济眼神冷的像冰。

  他忽然串联起很多事。

  最近几次议事,父皇常为了一点小事发火,做决定也犹犹豫豫,和他平时的果断完全两个人。

  当时只当他是累的。

  现在才懂,那是毒发了!

  这毒,父皇中招已经很久!

  背后的人,心思之毒,手段之狠,远不是曹吉祥能比的。

  朱祁镇!

  这三个字,像根钉子,扎进朱见济的脑仁。

  “济儿,怎么了?”

  朱祁钰察觉到儿子的动作停了,出声问。

  “没事。”

  朱见济回过神,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指尖重新捻动。

  “儿臣再想,父皇的龙体好了大半,但心脉之气还有点浮,明日的药膳,得再加两味安神的药材。”

  他什么都没说。

  一个字都没露。

  这种搞乱人脑子的毒,比牵机引难缠百倍。

  你说出来,谁信?

  没有铁证,告诉父皇只会让他更慌,更乱,正好中了敌人的计。

  行完针,朱祁钰很快睡沉了过去。

  朱见济给他盖好被子,退出了暖阁。

  他没回东宫。

  他去了自己的临时书房。

  点亮一盏油灯,在空屋子里,来回走动。

  “来人。”

  小禄子的影子贴在门口。

  “殿下。”

  “去告诉王瑾,让他把库里所有关于郑和下西洋的宝船档案,还有南洋诸国历年进贡的贡品宝录和风物集,全部给本宫找来!”

  “遵命。”

  “另外。”

  朱见济的声音更低了。

  “你去一趟北镇抚司,找陈五一,让他用锦衣卫的人,给本宫查一条线。”

  “殿下请吩咐。”

  “南宫的供给。本宫要知道,太上皇‘北狩’回来后,他每天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炭,所有东西,从哪个衙门出来的,过了哪些人的手,走的哪条路!本宫要一份详细到耗子洞在什么位置的舆图!”

  小禄子心头一跳。

  太子又要下大棋了。

  “奴才,这就去办!”

  小禄子领命,人融进夜色里。

  书房中,朱见济走到一张巨大的大明舆图前。

  他的目光越过中原,越过广东,越过琼州,落在了那片叫“南海”的蓝色上。

  他的手指,重重的点在了“满剌加”,还有“爪哇”那几个地名上。

  要解这宫墙里的局,就得往万里之外看。

  敌人从墙外递来了毒。

  那他朱见济,也该从墙外,找一剂药回来。

  或者。

  一把更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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