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夜风雨，血洗京华

　　十月十三，寅时。

　　天没亮。

　　京城迎来土木堡之变后，最黑的一个黎明。

　　张英和钱通跨出西厂那座无匾衙门。

　　腿肚子还在抽筋。

　　一股寒风刮来，雪粒子抽在脸上，生疼。

　　但这点疼，远不及心里的恐惧。

　　衙门外头，黑压压的全是人。

　　西厂的番子。

　　锦衣卫的校尉。

　　五城兵马司的兵。

　　火把的光照着一张张没表情的脸，照着一柄柄冰冷的兵器。

　　他们在等。

　　等一张名单。

　　一张沾着墨香也沾着死气的名单。

　　堂堂左都御史张英，手抖的不成样子。

　　他张嘴，一口冷气灌进肺里，刀割似的。

　　他展开名单，借着火光，用尽力气吼出第一个名字。

　　“安远侯府！”

　　“首恶，按标尺第一条，办！”

　　“喏！”

　　一声闷吼。

　　一队百人番子应声而出，腰牌闪着寒光，转眼就消失在街角的黑暗里。

　　“吏部员外郎，张希。。。”

　　“协从，标尺第三条！”

　　“兵部武选司主事，孙茂。。。”

　　“主犯，标尺第二条！”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吼出来，一支又一支队伍领命散开。

　　京城最强的暴力机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精准的，扎进了帝国的心脏。

　　没有马蹄声。

　　没有叫喊。

　　只有一扇扇府门被撞开的闷响。

　　还有瞬间被掐断的惨叫。

　　一张网，在天亮前收紧了。

　　网里的鱼，一条也跑不掉。

　　安远侯李庆，京城的老牌勋贵。

　　他此刻正坐在书房。

　　他捧着热茶，看窗外的风雪。

　　废物太上皇，也想翻天？

　　石亨那莽夫，死路一条。

　　他庆幸自己站对了队，没跟魏国公那帮蠢货搅和。

　　他抿了口茶。

　　心里已经在盘算，风头过去后，怎么去太子面前表功，捞取更大的好处。

　　就在这时。

　　轰！！！

　　巨响。

　　上等铁桦木做的府门，被攻城锤直接撞成了碎木渣。

　　茶杯从李庆手里滑掉，砸在地毯上，粉碎。

　　他猛的站起来，脸都白了。

　　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十几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番子，手持绣春刀，恶狠狠的冲了进来。

　　为首的刀疤脸咧嘴一笑，牙齿森白。

　　“安远侯，别来无恙啊？”

　　“太子殿下有令，请您和府上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去诏狱喝杯茶。”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李庆尖叫。

　　“本侯是朝廷钦封的侯爵，你们敢。。。”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番子粗暴的反剪双手，用麻绳捆的结结实实。

　　嘴里塞进了一块臭抹布。

　　整个侯府，一刻钟的功夫，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男人的哀嚎，女人的哭喊，孩子的惊叫，混成一团，又很快被冰冷的刀鞘和呵斥压了下去。

　　家产被一件件贴上封条，账册被一箱箱搬走。

　　往日趾高气扬的仆人，全跪在雪地里，抖的跟筛糠一样。

　　安远侯被拖了出去。

　　他看见自己富丽堂皇的府邸，挂满了白条。

　　一个时代结束了。

　　就这么草草的。

　　这一夜，京城上百座府邸，都经历了同样的事。

　　西厂诏狱。

　　潮。

　　暗。

　　空气里是血和霉混合的味儿。

　　户部七品主事钱枫，就跪在这地牢中央，浑身抖成一团。

　　他被抓进来一个时辰了。

　　没人审他。

　　也没人打他。

　　身边，墙上挂满奇形怪状的刑具，在油灯下闪着幽光。

　　还有一个面瘫小太监，在那不紧不慢的擦着一把小刀。

　　刀身薄的能透光。

　　这种安静，比任何酷刑都磨人。

　　“公公。。。饶命，饶命啊！”

　　钱枫终于扛不住了，冲着小太监疯狂磕头，额头很快见了血。

　　“下官。。。下官有罪！下官该死！但下官知道一个惊天的秘密，只要公公饶我一命，我全说！”

　　小太监擦刀的手停了停，抬了抬眼皮。

　　“哦？惊天的秘密？”

　　他嗓音尖细，满是不屑。

　　“你是想说你给魏国公送过礼，还是想说你跟曹吉祥的哪个干儿子喝过酒？这些烂瓜，咱们家殿下听的都起茧子了。”

　　“不！不是！”

　　钱枫快哭了。

　　“是。。。是关于钱的！是关于国库的！是一笔。。。一笔足以让咱们大明。。。富可敌国的财富！”

　　“噗。”

　　小太监嗤笑一声，还想说话。

　　阴影里，小禄子走了出来。

　　“让他说。”

　　小禄子的声音很平，小太监立刻闭嘴，恭敬的退到一边。

　　钱枫看见小禄子，跟见了救命稻草。

　　“禄公公！是禄公公！”

　　他连滚带爬的往前蹭了几步。

　　“公公，您知道为何国库年年空虚，边军连粮饷都发不齐吗？”

　　“为何？”

　　小禄子来了点兴趣。

　　“因为。。。因为都被人从海上偷走了！”

　　钱枫压着嗓子，怕惊动什么。

　　“我们钱家，世代都在户部为官，表面上是书香门第，但实际上。。。是江南最大的‘帐房’之一！”

　　“什么帐房？”

　　“就是替那些海商，替那些和倭寇勾结的士绅大族，竟然还有佛郎机人，做假账！把从海上走私来的丝绸，瓷器，茶叶，换成银子，再通过地下的钱庄，洗干净，流进京城里那些王公贵胄的口袋里！”

　　小禄子的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

　　这瓜，好像。。。真有点大。

　　“空口无凭。”

　　他冷冷的说。

　　“有！有凭证！”

　　钱枫疯狂撕扯自己的衣领，从夹层里掏出一本油纸包着的小册子。

　　“禄公公请看！这是。。。这是我们钱家和福建海商林家的往来秘账！光是今年，经我们手上过的银子，就有三百多万两！这还只是其中一家！”

　　三百多万两！

　　小禄子听到这个数字，呼吸都停了一瞬。

　　大明一年的国库总收入，也不过千万两上下！

　　一个小小的海商家族，一年流水，就抵得上国库岁入的三分之一？

　　这不是走私。

　　这是在挖大明的根！

　　小禄子一把夺过那本账册，随便翻了几页，脸色铁青。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笔笔交易，时间，货物，数量，交接的暗号，甚至还有分成的比例。。。

　　铁证如山！

　　“嘿。。。嘿嘿嘿。。。”

　　小禄子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地牢里飘荡，让人头皮发麻。

　　他猛的一脚把钱枫踹翻在地。

　　“你这条狗命，咱家先给你记下了。”

　　他捏着那本薄薄的，却无比沉重的账册，转身就往外走。

　　“这瓜太大，得让殿下亲自来尝尝了。”

　　东宫，书房。

　　朱见济一夜未睡。

　　他面前的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清洗完毕”的黑色小旗。

　　当小禄子冲进来，将那本账册和供词呈上时，他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

　　他一页一页的看，很仔细。

　　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愤怒，最后只剩一片冰冷。

　　原来是这样。

　　他懂了。

　　他错了。

　　京城里弄死的这些人，不过是几只苍蝇。

　　真正吸帝国骨髓的，是盘踞在东南沿海的那张走私大网。

　　官僚，士绅，海商，倭寇，西洋人。。。

　　一群寄生虫。

　　他们一边享受帝国的庇护，一边疯狂啃食帝国的血肉。

　　国库的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难怪。

　　难怪国库空虚。

　　难怪九边缺饷。

　　难怪民不聊生。

　　根子，在这里！

　　“殿下，刚刚收到江南传来的消息，自我们对京城勋贵动手后，整个江南士绅集团，一片风声鹤唳。。。”

　　朱见济抬手，打断了小禄子的话。

　　他的目光从京城沙盘上移开。

　　落在了墙上那幅大明疆域图上。

　　视线越过中原，湖广，死死钉在东南角。

　　“打扫干净屋子，才能请客。”

　　他轻声自语。

　　“看来，是时候去把盘踞在屋子角落里的那些。。。硕鼠，也一并清扫干净了。”

　　一个更凶险的战场，在他的眼前，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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