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开万世之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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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殿的廷议,散了。

  虎头蛇尾。

  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上,百官们泾渭分明。

  一拨人,还跪在地上。

  那些文官没动,一尊尊泥塑,魂被抽干了,眼窝深陷,陷在那场惨败里没出来。

  另一拨,是于谦和沈炼他们。

  新政的核心人物。

  他们站在边上,看着丹陛上那对父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敬畏,叹服。

  还有种被时代洪流架着脖子往前推的茫然。

  再一拨,就是那帮武夫。

  三三两两的凑着,嗓门压的再低,脸上的兴奋劲也藏不住,全是八卦。

  “看见没。赵老抠那张脸,黑的能刮下三两锅底灰。让他天天跟老子们面前摆臭架子。”

  “活该。太子爷这招太他娘的解气了。匠人怎么了。没李泰那帮匠人,京城早完了。他赵老抠的脑袋长不长得牢都两说。”

  “嘿,你是没瞧见,太子爷说要让李泰入阁,于少保的脸刷的就白了。咱以经以为于少保也要反水,吓死个人。”

  武将们叽叽喳喳。

  一群打了胜仗的公鸡。

  朱见济的耳朵好使,这些话一个字不落的全飘了进来,他嘴角勾了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看向身边的父皇,朱祁钰脸上的潮红还没退,手拉着儿子的,重重拍了两下。

  手劲很大。

  “好,好啊。”

  景泰帝的声音发颤。

  “见济,朕今日,才算真见识了什么叫帝王心术。”

  他看着底下那些丢了魂的和兴高采烈的臣子,胸口一股热气往上顶。

  朝堂。

  从今天起,才算真真正正的姓了朱。

  午后,内阁。

  新上任的格物院大学士李泰,头一回踏进这个象征帝国权力中枢的小院。

  他整个人都是僵的。

  一身簇新的绯红色官袍,穿他身上哪哪都别扭。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于谦和沈炼已经坐下了。

  于谦还好,只是朝他看了一眼,点了下头。

  沈炼则冲他挤出一个鼓励的笑。

  朱见济没坐主位,反倒坐在了于谦的对面。

  “李院长,哦不,现在该叫你李大学士了。”

  朱见济的嗓音带着笑。

  “别站着,坐。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当差的地方。”

  “臣。。。臣不敢。”

  李泰扑通一声,膝盖就要跟地面亲密接触。

  朱见济一个眼神扫过去,他顿时定住了。

  “让你坐,你就坐。”

  李泰这才哆哆嗦嗦的,在最末尾的位置上找了个椅子。

  半边屁股沾着边,浑身扎满了针。

  “今日,是我新内阁的第一次小会。”

  朱见济开门见山。

  “不谈虚的,只谈实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问题。军改的框架,工业化的蓝图,都有了。但是,干活的人从哪儿来。”

  这个问题,让于谦和沈炼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半晌。

  眉毛一直拧着的于谦,主动开了口。

  他的声音比在朝堂上,多了诚恳和反思。

  “殿下,老臣今日在殿上,确实有片刻动摇,是老臣的不是。”

  他这么坦然,朱见济反倒对他更看重了。

  “老臣想来想去,今日朝堂之争,争的不是李学士一个人的荣辱,是国策的方向。”

  他看了一眼李泰。

  “殿下问的对,没有人,一切都是空谈。新军需要懂算学和火器弹道的军官,船厂需要懂营造和绘图的工匠,矿山需要懂勘探和冶炼的人才。可我大明如今的官吏选拔制度,只会培养写八股文章的腐儒。”

  这话,是从肺腑里掏出来的。

  带血。

  于谦站起身,对着朱见济一躬到底。

  “老臣斗胆,恳请殿下,从长计议,逐步在对官员的考核中,增加算学与格物之科。为我大明,为殿下的新政,筛选出真正的实干之才。”

  于谦这一步,跨得很大。

  他从一个被动的支持者,开始主动为新政想辙了。

  想当真正的“自己人”。

  沈炼也跟着点头。

  “于公所言极是,此事可先从大明日报上吹风,营造舆论,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听完两人的话,朱见济笑了。

  “于少保,沈先生,你们说的都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湛蓝的天。

  “但是,太慢了。”

  声音很轻。

  却有种斩钉截铁的硬度。

  “大明的病,烂到骨子里了,用温水煮,救不了它。必须用烈火烹油,滚汤泼雪的法子,下一剂猛药。”

  他猛的转回身。

  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孤要的,不是修修补补。”

  “孤要的,是开万世之新学。”

  第二天,大朝会。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风平浪静。

  暴风雨后的休整。

  他们又错了。

  朱见济压根没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当那个少年太子再一次捏着奏疏,站到大殿中央时,所有文官的喉咙都发紧了。

  “父皇,儿臣昨日夜观星象,心有所感,再有一奏。”

  又来。

  这次不等他开口,赵贞吉那帮老臣,腿肚子先软了。

  朱见济展开奏疏,声音洪亮。

  “我大明以科举取士,考教的是圣人经义,四书五经,此乃修身齐家正心诚意之学,是为德,此乃万世不变之基石。”

  这话一出,文官们都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太子殿下总算还认圣人。

  可朱见济的下一句话,让他们刚放下的心,瞬间飞到了天上。

  “然,治国平天下,光有德,远远不够,更需才。需经世济用之才。”

  “何为才。懂得丈量土地兴修水利是才。懂得改良火器锻造精钢是才。懂得观测星象远航万里是才。懂得逻辑算学计算国库用度,更是安邦定国的大才。”

  “我朝科举,只重德,而轻才,所取之士,多为空谈阔论之辈,于国无补,于民无益。长此以往,国之将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故,儿臣奏请,自即日起,改革科举。”

  “三年后会试,将分文科与理科。”

  “文科,仍考四书五经,但废八股,改以时政策论为主,考教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另设理科,凡我大明子民,不问出身,皆可报考。所考内容,为算学格物地理逻辑四门。”

  “两科所取之进士,皆为天子门生。文科进士授翰林编修,入六部观政。理科进士,则授格物进士之功名,入格物总院,皇家工商总会,授以实职。”

  “两科进士,享同等待遇,同为国家栋梁。”

  此言一出。

  整个奉天殿,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雷给劈了。

  时间停了。

  所有文官,都成了木头人,嘴巴张的老大,忘了喘气。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到骇然,最后,凝固成一种天塌下来的疯狂。

  这。。。这是要干什么。

  这竟然不是让工匠入阁那么简单了。

  这是要把圣人经义,和那些下九流的奇技淫巧,放一个天平上。

  这是在刨他们所有读书人的根。

  如果说李泰入阁,是往他们的圣殿里扔了一块石头。

  那么科举分科,就是直接扛着攻城锤,要把他们这座庙给砸了。

  “疯了。。。太子疯了。”一个言官嘴里嘟囔着,两眼发直。

  “他这是要我儒门断子绝孙啊。”

  短暂的死寂。

  然后是比昨天更狂暴的爆发。

  “臣,死谏。”

  翰林学士赵贞吉像一头被逼到悬崖的野兽,嘶吼一声,又一次用脑袋去撞金砖。

  这一次,更狠,更决绝。

  血花溅开。

  “请陛下收回成命。否则臣等,今日皆血溅于此,以谢天下。”

  “臣等附议。”

  黑压压的文官,再次跪倒。

  这一次,他们的眼睛里再没有妥协,全是同归于尽的决绝。

  这股风暴,从朝堂,席卷了整个京城。

  第三天。

  太庙门外。

  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孝服,自称“为圣人守墓”的退休老臣和国子监的老学究,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他们不哭。

  也不闹。

  就跪在那儿,面前摆着一份联名血书。

  领头的,是前内阁大学士,致仕归乡的顾养谦,那个曾经在报纸上痛斥新政的守旧派领袖。

  他亲自带头,绝食。

  血书上的话,字字是血。

  “废科举,是毁我儒门千年文脉。轻经义,重格物,乃是舍本逐末,亡天下之兆。我等受先皇隆恩,食朝廷俸禄,今见道统沦丧,无力回天,唯有以此残躯,跪于太庙之前,祈求列祖列宗显灵,唤醒君父,为圣人守此最后一片净土。”

  消息传开,整个天下的士林都炸了。

  骂人的奏章像雪花一样飞进京城,各地的儒生学子群情激奋。

  京城的舆论更是凶猛。

  矛头直指东宫,直指朱见济。

  一场更大的危机,来了。

  东宫,书房。

  沈炼拿着一沓沓的报纸和塘报,额头全是汗,在屋里打转。

  “殿下。舆情汹汹,怕是要出大事啊。顾养谦这老匹夫,在士林中威望极高,他这么一闹,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跟我们对着干了。”

  朱见济却平静的不正常。

  他正饶有兴致的摆弄一个刚做好的简易蒸汽机模型。

  “急什么。”

  他吹了口气。

  小小的飞轮在蒸汽的推动下呼呼的转了起来。

  “跟他们辩经,是辩不赢的。”

  他抬起头,对沈炼下了一道命令。

  沈炼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去,传我的话给大明日报。”

  “顾养谦他们哭庙的血书,还有各地骂我的文章,一字不改,用最大的版面,给他们登在头版头条。”

  “殿下。”

  沈炼失声。

  “这岂不是助长他们的气焰。”

  “就是要助长。”

  朱见济笑了。

  那笑里,全是算计。

  “等他们闹得最凶,声音最大的时候。。。你在那篇文章旁边,用红色的,更大的字号,给我登另一篇文章。”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写好的稿纸,递给沈炼。

  沈炼接过一看,标题写的清清楚楚。

  大明未来五年人才需求调查报告暨岗位稀缺预警。

  文章里没有一句反驳。

  全是冰冷的数据和图表。

  【图表一.jpg】

  “据户部工部兵部格物总院联合统计,未来五年,我大明在水利兴修道路建设军工制造远洋航海矿物开采新式教育等领域,专业技术人才缺口预计高达五万七千余人。其中,通晓算学绘图者,一万两千人。通晓金石冶炼者,八千人。通晓营造力学者,九千人。通晓航海地理炮术者,一万人。。。”

  一个个数字,砸的沈炼心头发颤。

  报告的最后,是一段加粗的黑体字。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据吏部统计,未来五年,因官员致仕黜落等原因,预计将空缺的传统文官岗位,六部主事及以下,总计八百一十四名。其中,翰林院编修等清贵岗位,空缺不足三十。预计同期参与会试的举子,将超过五万人。”

  【图表二.jpg】

  报告末尾,还有一行用戏谑口吻写的小字。

  “吏部工商总会联合发布就业提醒:科举报考有风险,专业选择需谨慎。寒窗十年无人问,一朝落榜天下知。与其千军万马去挤独木桥,不如放眼四海天地宽。再说了,去新东方学理科他不香么?”

  沈炼看完,整个人都木了。

  他呆呆的看着朱见济,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殿下。。。您。。。太损了。”

  这哪里是辩论。

  这是在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面前,摆了两条路。

  一条是圣贤之道,通往一个八百个坑五万人抢的血腥斗兽场。

  另一条是格物之道,通往一个有将近六万个高薪职位虚位以待的广阔蓝海。

  是抱着“道统”饿死,还是拥抱“理科”吃肉。

  这个选择题,无关道德。

  只关乎最现实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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