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黄金航路,利刃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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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京城落了冬。连着几场大雪,紫禁城跟水洗过一样,铅灰的宫墙都泛着光。
东宫,暖阁。
屋里炭火烧的旺,人身上的热气比炭火还旺。
朱见济摆酒,一是庆新政顺当,二是贺“无畏号”扬威。
坐着的没外人。
于谦。
沈炼。
李泰。
还有郭勇。
都是他的心腹。
“殿下,末将再敬您一杯!”
京营都督郭勇人逢喜事,一张黑脸膛喝的通红,端着酒杯,嗓门跟打雷一样。
“您是没看见,西苑阅兵后,九边那帮老总兵,现在见了我,一个个跟孙子见了爷似的,客气的很!以前他们鼻孔看人,现在见了末将,那腰哈的,差点没折了!我这心里,舒坦!”
郭勇一说完,满屋子都笑疯了。
新上任的格物院大学士李泰,平时是个闷葫芦,今天也喝多了,脸红的像猴屁股。
“郭将军这话不对!要我说,最舒坦的是我们格物院!”
他学郭勇的样子站起来,舌头都大了。
“殿下,以前翰林院那帮老东西,见了我都躲着走,嫌我们这些‘匠人’身上有穷酸气。现在倒好,天天有人追着我屁股后头,一口一个‘李大学士’!嘿,那滋味,带劲!”
他这话一说,连于谦都捻着胡子,笑出了声。
沈炼指着他直摇头。
“德润,别没大没小的。这都是殿下的功劳,我们就是跟着捡了点便宜。”
他举起酒杯,冲着朱见济。
“殿下,军改定了,新学要兴,国库也满了,强军有了。我大明的好日子,就在后头!臣,敬殿下一杯!”
于谦慢慢站起来,一张老脸全是激动,端酒杯的手,稳的像块石头。
“是啊,内患平了,外敌也怕了。殿下,您才九岁,就给我大明打下了百年的根基。我活了大半辈子,能碰上殿下这样的主子,死了也值。”
“老臣,敬殿下!”
朱见济也站起来,端着酒杯,那张脸上稚气还没褪干净,人却稳的吓人。
“各位,大明能有今天,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伙拼了命,熬了不知道多少夜换来的。这杯酒,我敬大家。”
“也敬这个。。。就要来的新世道。”
众人轰然叫好,一饮而尽。
屋子里,酒气混着暖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酒酣耳热的时候,一个小黄门贴着墙根滑了进来,凑到朱见济身后的心腹太监小禄子耳边,飞快的说了几句。
朱见济瞥了一眼。
小禄子的脸,瞬间就白了。
那种白,是见了鬼的白。
他注意到,小禄子听完话,猛的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乱飘,又飞快的低下头。
朱见济端杯子的手,停了一瞬。
他放下酒杯。
站了起来。
“诸位先生稍坐,孤有些内务要处理,去去就回。”
于谦他们没多想,都起身拱手。
朱见济走出暖阁。
门一关,那股热乎气瞬间被外头的冷风吹散。
小禄子早就在廊下等着,一见朱见济出来,赶紧躬着身子迎上来,那张平时笑眯眯的脸,这会儿绷的死紧,嘴唇都在抖。
“什么事这么慌?”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
他越是平淡,小禄子心里越是长草。
小禄子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声音压的死死的。
“殿下。。。西厂。。。西厂那边。。。挖出来一个。。。天大的瓜。”
“这瓜太大,奴才。。。奴才不敢耽搁,更不敢在里头嚷嚷,怕扫了先生们的兴。”
瓜,是朱见济教他的黑话。
小瓜,是朝堂八卦。
大瓜,是抄家灭门的罪证。
能让小禄子用上“天大的瓜”来形容,朱见济的脸,一下就冷了。
“带路。”
他只说了两个字,甩了下袖子,往书房走。
东宫,密室。
这地方朱见济专用来处理见不得光的事,一年到头没太阳。
一盏孤灯,把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扯的又长又怪。
密室中间的长条案子上,只放着一个牛皮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卷宗。
小禄子的手抖的厉害,一层层揭开。
里头的不是什么账册,也不是供词。
是一张巨大的地图。
用羊皮和丝绸拼起来的。
“殿下,这是整合了曹吉祥那些逆党老窝里抄出来的所有密档,还有钱枫那条线上抓来的海商,账房的口供,最终拼出来的东西。”
小禄子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指着那张泛黄的,带着海腥味的地图。
“它不是几个人的罪证,也不是一个家族的罪证。”
“它是一张网。。。一张趴在我大明身上吸血的网!”
小禄子的手在地图上划过去,声音越来越冷。
“殿下您看,这张网,是江南那些书香门第的士绅大族牵的头,他们出关系,当靠山;在由福建,广东那些大海商出船,出人;地方上的卫所军头和布政司的官,就给他们开门,保着他们走私。”
“更吓人的是,这张网,还连着外人。杀人不眨眼的倭寇,是他们的打手,帮他们清扫海上不听话的。就连那些红毛绿眼的佛郎机人,也成了他们的雇佣兵和买卖伙计!”
朱见济没出声,目光一寸寸刮过那张地图。
那地图的精细程度,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图。
北到朝鲜,东到日本岛,南到一片标着“吕宋”和“马六甲”的陌生岛屿。
广阔的海面上,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密密麻麻的标着航线,洋流,补给点,暗礁,甚至还有些荒岛上的淡水位置。
他每多看一眼,胸口就多堵上一分。
“殿下,这张图,是一个叫‘赤鬼’的倭寇头子,还有一个被咱们抓了的佛郎机商人头子,在西厂大牢里,花了七天七夜,互相印证,才画出来的。”
“他们管图上这条用金粉描出来的线,叫。。。黄金航路!”
小禄子的手指,落在了那条最扎眼,也最吓人的金线上。
朱见济的瞳孔缩了一下。
那条“黄金航路”,是个巨大又血腥的圈。
起点,在日本一个叫“石见银山”的地方。
装满白银的船从那出发,开进大明的宁波和月港。
这些银子,通过江南的地下钱庄洗白,一部分用来喂饱朝廷的官员,剩下的,就拿来买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
装满了货的船队,再从广州,泉州出发,浩浩荡荡开去南洋,跟等在那的佛郎机商人做交易。
他们换回来的,是西方的火枪,香料。
还有。。。一个词。
“股份。”
小禄子从卷宗里抽出一本全是洋文的账册,上面盖着陌生的火漆印。
“殿下,按那佛郎机商人的说法。曹吉祥那伙人,早已经不是简单的做买卖了。他们用我们大明的货,入了那些佛郎机人在马六甲和吕宋的香料园的‘暗股’!”
“他们逼着当地的土人种肉豆蔻,丁香,再把这些香料运回欧罗巴,价钱能翻上百倍!曹吉祥这些人,每年光分红,就是个能让户部尚书当场疯了的数!”
殖民经济。
这四个字,狠狠撞进朱见济的心里。
他还在整顿朝廷,巩固皇权的时候。
这些他眼里的封建蛀虫,玩的东西比他想的更高级,更血腥。
他们的胃口和眼界,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手指,在“黄金航路”上重重划过,指甲把羊皮都快划破了。
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后脑勺。
小禄子看着朱见济那张冷得吓人的侧脸,咬了咬牙,还是递上了最后一份报告。
“殿下。。。李泰大学士和户部,格物院的几个算学好手,拿咱们审出来的所有账本,口供和货物单子,算了一整夜。。。”
他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像是被炭火堵住了,声音都在抖。
“他们。。。他们估出来,每年。。。就这条‘黄金航路’,从我大明身上偷走的,刮走的钱财。。。最少。。。最少。。。”
“说!”
朱见济的声音,冻的人骨头发疼。
小禄子浑身一抖,闭上眼,吼了出来。
“最少是我大明国库一年全部岁入的三倍!”
轰!
这个数字,是一记闷锤,砸在朱见济胸口。
他的呼吸,停了。
三倍!
他抄家抄了近一个亿的白银,整个大明都以为发了天大的横财。
现在有人告诉他,有一帮看不见的耗子,每年都在这房子的地基下面,不声不响的搬走三座金山。
而他这个房主,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
他没吼,也没骂。
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九边嗷嗷叫着要军饷的兵。
灾年里流离失所的百姓。
一幕幕画面闪过去。
他之前干的那些事,真他妈可笑。
他以为自己在补船。
结果这船的底,早让蛀空了。
怪不得。
怪不得国库没钱。
怪不得百姓活不下去。
怪不得江南那帮人面对新政,敢那么横。
根子,在这儿!
“呵呵。。。”
朱见济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密室里,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慢慢抬头,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
他的目光,扫过京城,扫过九边。
最后,死死的钉在了那片流油的,糜烂的,被钱和欲望泡透了的江南。
小禄子大气不敢出。
太子爷身上的冷气,像刀子一样,刮的他浑身疼。
他毫不怀疑,这股气能把这间密室给活活剐碎。
朱见济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落回桌案。
落在那艘小小的,“无畏号”的模型上。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艘船模。
“小禄子。”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明日,替孤传一道密令给天津港。”
“命‘无畏号’,补充所有弹药给养,即刻起,全员进入战备。”
他的手指,在那精致的模型船身上用力的划过,像是安抚一头即将出笼的野兽。
他顿了顿。
“舰队。。。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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