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盏冷茶,两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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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已过三刻,京城死寂。

  东宫。

  毓庆宫。

  王文的府邸,阴沉的能拧出水。

  这里的灯火,却亮得刺眼。

  朱见济没睡。

  他也睡不着。

  沙盘室的门关的死死的。

  里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沙盘比奉天殿的地球仪小。

  却精细了百倍。

  沙盘上不是天下轮廓。

  是大明东南的海岸线。

  从南直隶到两广。

  所有的港口,澳湾,岛礁,都细细的描了出来。

  朱见济一只手背在身后。

  另一只手拿着根细长的银针。

  针尖在密密麻麻的岛屿间划过。

  他脸上的杀伐决断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痴迷的专注。

  那眼神,就差把整个人都投进沙盘里。

  可他的眼神,深得让人心里发毛。

  “殿下,您该歇息了。”

  小禄子端着一碗莲子羹。

  他踮着脚尖,猫一样的溜了进来,不敢弄出半点响动。

  “不急。”

  朱见济的声音很轻,眼睛还黏在沙盘上。

  “一群老鼠凑一堆,还能翻天?”

  话音才落。

  暗影里钻出个西厂番子。

  单膝跪地。

  双手呈上一个用火漆封死的黑密筒。

  朱见济接过来,指尖一挑。

  封蜡裂开。

  他展开纸条。

  只扫了一眼,嘴角就扯了一下。

  笑的尽是讥讽。

  还有不屑。

  “护法同盟?软抵抗?呵,比我想的还有点章法。”

  小禄子在旁边看着太子的脸色,心里直打鼓。

  他小心的问。

  “殿下,哪。。。要不要奴才带人,先去‘请’王首辅他们喝喝茶,敲打一下?”

  “敲打?”

  朱见济摇了摇头。

  他随手把那张价值连城的密报凑到烛火上。

  火苗窜起,吞掉了纸。

  那些名字,那些阴谋,都变成了灰。

  “用不着。”

  “孤想杀他们,他们活不过今晚。”

  他转过身。

  那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骇人。

  “他们现在还有用。”

  “孤正愁用什么由头。”

  “把朝堂上这些盘根错节的绊脚石,一次性拔干净。”

  “他们自己把脖子洗干净送上来,倒是省了孤的工夫。”

  朱见济笑的冷酷。

  老练的不像个少年人。

  “由着他们结盟,由着他们拖。”

  “闹得越大越好。”

  “他们以为在织网,却不知道,那网是给自己准备的绞索。”

  他的目光穿透宫墙。

  落向遥远的东南。

  “京城这盘棋太小。”

  “真正能掀桌子的风,在南边。”

  “等南边第一声雷响。”

  “孤正好缺几个够分量的祭品。”

  “用来告诉天下人。。。”

  他的声音在宫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透着邪气。

  “谁敢挡大明的路,谁就得死。”

  小禄子听得后背发凉。

  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这时。

  殿外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殿下!兵部尚书,于少保深夜求见!”

  于谦?

  朱见济眉梢动了动。

  这老头。

  白天在朝堂上和稀泥,玩了个“拖”字。

  三更半夜跑来干嘛?

  “请他去偏殿茶室。”

  朱见济收起所有表情。

  又变回了那个少年储君。

  东宫偏殿,一间朴素的茶室。

  没熏香,没摆件。

  只有一套素净的青瓷茶具和一扇对着庭院的月亮门。

  朱见济到时,于谦已经端坐在那。

  他换下了厚重的朝服,只穿一件半旧的蓝色布袍。

  看着就是一个寻常老头。

  “臣,深夜叨扰,请殿下恕罪。”

  于谦见朱见济进来,起身就要行大礼。

  “于少保不必多礼,坐。”

  朱见济摆了摆手。

  自顾自的在主位坐下,提起小泥炉上温着的水,给于谦冲了杯茶。

  茶叶是普通的炒青。

  入口微涩,回味却甘。

  两人都没说话。

  只有茶水倒进杯里的咕咕声。

  “今日在奉天殿上,殿下舌战群儒,以雷霆之势,为开海大业扫清首道雄关,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是于谦先开了口。

  打破了这压抑的安静。

  “那于少保白日里,又为何要替他们说话,要朕‘三思’?”

  朱见济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于谦听了这话,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挤出个苦笑。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朱见济深深一揖。

  “殿下,臣今日在朝堂上斗胆‘三思’,不是反对殿下,是为保护殿下这来之不易的新政火种啊!”

  朱见济的动作停住,抬眼看他。

  眼神里全是审视。

  于谦的声音沉重又沙哑。

  “殿下,老臣不是那些固守祖制的腐儒。开海的好处,富国强兵,老臣比谁都清楚。但是。。。”

  他的语气变得沉痛。

  “殿下久居深宫,或许不知道江南士绅的根有多深。大明两百年的安稳,让他们在江南织成了一张水泼不进的巨网!田地盐铁漕运官场。。。无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今天您要开海,是断他们最大的财路。”

  “这等于掘他们的祖坟!要是在全国猛的推行,江南必反!到时,他们只要暗中鼓动,串联倭寇海匪,就能让东南数省烽火遍地,烂上千里!到那时,新政推不下去,反而会动摇国本,给那些复辟逆党,留下机会!”

  于谦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老眼里竟然泛起点点泪光。

  “老臣白日里斗胆劝您三思,就是怕您少年锐气,一味猛进,把这大好的局面,逼进死胡同。臣,是在为您争取真正思考和布局的时间啊!”

  朱见济沉默了。

  他安静的听着,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温热的茶杯。

  于谦说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个看着挺倔的老臣,心思藏的这么深。

  这份苦心。。。

  他是在用自己的名望,为自己这辆快失控的战车,踩下了一脚刹车。

  “于少保,请坐。”

  朱见济的声音缓和下来。

  于谦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朱见济亲自为他续上一杯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殿下这开海大策,就是这滚烫的热茶,虽能暖身,却不能一口喝完,不然必伤喉舌。必须慢慢的品,才能尝出真味。”

  于谦端起那杯凉茶,一口喝干。

  “所以,老臣有一策,或许,能解今天的困局。”

  “请讲。”

  “老臣以为,我等可效仿前朝旧例,先在一个地方,搞‘试点’。”

  于谦的声音恢复了沉稳。

  “广州府,离京城远,自唐宋以来就是海上丝路要冲,番商多,民风开放。我们大可先在广州重开市舶司,设一个通商口岸。”

  他看着朱见济,眼里闪着光。

  一句句把好处说出来。

  “这个法子,有三个好处。”

  “第一,可以把新政的冲击控制在局部。成了,给我们积攒经验,为以后全国推行做个样子。败了,损失也在可控之内,不会动摇全局。”

  “第二,广州一地开海,虽不能解国库的危机,却能向天下人展示开海的暴利,用事实打烂守旧派的‘无用论’和‘大害论’,这是釜底抽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试点’这两个字,本身就是妥协。明日朝会,殿下主动退一步,采纳老臣这个建议。这样既给了王文那帮守旧大臣一个台阶下,保了他们的面子,又让我们拿到了‘开海’的合法身份。这才是刚柔并济的阳谋。两全之策!”

  于谦说完,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朱见济,等他做决定。

  朱见济没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月亮门边,看着庭院中被月光洒满清霜的竹林。

  不得不承认,于谦的“广州试点”方案,是他从没想过的路。

  在他脑子里,改革就该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但于谦用他一辈子的政治智慧,给他上了一课。

  这世上的事,不是只有黑白。

  很多时候,最有用的,恰恰是这种看着又慢又怂,却能团结大多数人撬动全局的灰色办法。

  “以退为进,暗度陈仓。。。”

  朱见济小声念叨,眼里闪过一丝赞叹。

  虽然他觉得试点太慢,浪费时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打破朝堂僵局,分化团结大多数朝臣的唯一,也是最好的策略。

  “好。”

  很久,朱见济才转过身,重新走回茶桌前。

  他的脸上,带着少年人被长辈点醒后的真诚。

  “于少保,孤,受教了。”

  他对着于谦,郑重的作揖。

  这一揖,发自内心。

  于谦连忙起身扶住,老脸上全是欣慰的笑。

  “殿下圣明!能听老臣之言,乃我大明之幸!”

  君臣之间的隔阂与猜疑,在这杯冷茶之间,烟消云散。

  他们达成了一种更深层的默契。

  “广州试点的事,还需要很多细节。市舶司提举的人选,关税的税率,对番商的管理条例。。。”

  朱见济的脑子飞快转动,立刻开始想具体操作。

  “殿下放心。”

  于谦笑道。

  “市舶司提举一职,臣保举臣的门生,现任广州知府陈循。此人刚正不阿,又通晓实务,能担大任。”

  “好!就依少保之言!”

  君臣二人就着灯火,开始就“广州试点”的种种细节,彻夜商谈。

  窗外,月色更浓。

  于谦不知道。

  太子殿下答应的这么爽快,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

  朱见济的目光,再次飘向了沙盘上那条连接倭国琉球与南洋的“黄金航路”。

  你们这帮老家伙。

  以为一个“试点”就能拖住孤的脚步?

  你们不懂。

  朝堂上的博弈,只是前菜。

  真正的战争,在那片大海上。

  朝廷的这把刀,只要能以“试点”的名义,合法的伸进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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