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八百里加急,于谦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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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一,大同。

  倒春寒的风,刮得人脸皮生疼。

  刮得骨头缝都疼。

  城墙垛口上,几个老兵穿着破烂的鸳鸯战袄,缩着脖子。

  他们两眼发直,盯着城外枯黄的草原。

  风里都是瓦剌人铁蹄卷起的土腥味。

  “他娘的,这鬼天气,比瓦剌人的刀子还操蛋。”

  一个叫张三的老卒啐了口唾沫。

  唾沫还没落地,就结成了冰碴。

  他把手揣进怀里取暖,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空荡。

  “三哥,又想家里的老娘了?”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兵卒有气无力的问。

  “嗯。”

  张三喉结滚了滚。

  “发烧了,不晓得看了大夫没。这军饷要是在不下来,她连最贱的甘草都抓不起一副。”

  说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窜起一团火。

  “不行,我得再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凭什么!”

  “朝廷的粮饷,到底被哪个天杀的狗日的吞了!”

  张三猛的站起身,不听劝,大步冲向军需官待的粮仓。

  粮仓门口,几个亲兵拦住他。

  一个肥的流油的军需官正捧着手炉,懒洋洋的打哈欠。

  “嚷嚷什么!又是你这个老不死的!”

  军需官斜着眼,认出了张三。

  “说了多少遍了,没粮!”

  “库里都能跑马了!哪有粮饷给你们发?”

  张三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指着半开的仓门嘶吼。

  “没粮?”

  “那我前天夜里怎么看见,好几辆大车往你家后院拉?”

  “拉的不是米面,是观音土?”

  “放你娘的屁!”

  军需官的脸黑了下来,把手炉往旁边一砸。

  “我看你是活腻了!”

  “来人!给我绑了!”

  “按大明律,造谣惑众,杖八十!”

  几个亲兵饿狼一样的扑上来。

  张三绝望的吼着,跟闻讯赶来的老兵扭打起来。

  场面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一声吼炸开了锅。

  “住手!”

  人群分开。

  一个中年将领大步走来,身穿重甲,脸上的线条硬的能砸钉子。

  身后跟着一队亲兵,个个杀气腾腾。

  大同总兵,郭登。

  军需官一看见郭登,肥脸上的肉就抖个不停,赶紧换上笑脸。

  “大。。。大帅,您怎么来了?一点小事,惊动您老人家。。。”

  郭登看都没看他。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被按在地上的张三脸上。

  “张三,抬起头来!”

  “你跟本帅说说,怎么回事!”

  张三看见郭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绳子。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郭登听完,脸沉的能滴出水。

  他猛的回头,那眼神要把人活吞了。

  “王禄!”

  “本帅问你,库里,到底有粮没粮?!”

  “真。。。真的没了,大帅,卑职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克扣兄弟们的粮饷啊!”

  军需官竟然还在狡辩。

  “好。”

  郭登点了点头。

  “来人!”

  “给本帅把这几座粮仓,全劈开!”

  军需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把后背都浸湿了。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

  郭登根本不理他。

  亲兵们手起斧落,几下就劈开了仓门上的大锁。

  门开了。

  所有人都傻了眼。

  外头的确是空的,可里头,崭新的米袋子一直堆到房梁!

  “大帅!您看,这还有腊肉和上好的布料!”

  一个亲兵又从角落的暗格里拖出几大包东西。

  证据确凿。

  周围的兵卒们,眼神全变了。

  刚才的麻木没了,换上的是能烧死人的火。

  所有目光都钉死在那个瘫在地上的军需官身上。

  他已经成了一摊烂肉。

  “按我大明军法,临阵克扣粮饷,怎么处置?”

  郭登的声音里没有半点人气。

  “斩!”

  他身后的亲兵齐声怒吼。

  郭登拔出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光映着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

  但他最后还是把刀收了回去,只是一脚把那军需官踹翻。

  “拖下去!”

  “重打一百军棍,革职查办!”

  杀一个贪官,解不了全军的渴。

  郭登看着那些拿到点补给,但眼里依旧没光的兵,心里堵得发慌。

  他抬头望向北边。

  草原看着平静,可也先是死了,瓦剌的精锐还在。

  那些狼崽子正磨着牙。

  自己手上这支快饿肚子的军队,能挡几天?

  当晚,郭登坐在灯下,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报。

  他没写瓦剌,也没写粮饷。

  写的是这支大军摇摇欲坠的军心。

  写完,他把笔一扔,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大明。

  怕是要从根上烂透了。

  京城,紫禁城。

  一匹快马在晨光里冲开薄雾。

  马上的骑士翻身滚落,几乎是爬到宫门前。

  “大同!八百里加急!”

  半个时辰后。

  奉天殿。

  景泰帝朱祁钰一掌拍在龙椅上,脸都青了。

  “瓦剌各部在边境集结,老是不安分!”

  “郭登的奏报说,大同驻军因为拖欠粮饷,快要闹兵变了!”

  “诸位爱卿,现在,谁给朕一个解释?!”

  殿里死一样的寂静。

  兵部尚书于谦拿着玉圭,第一个站出来,脸黑的能拧出水。

  “陛下,边军粮饷的账,臣催过户部不止三回五回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老祖宗传下的道理!”

  “军心一动摇,边防就是个纸糊的架子,捅一下就破!后果谁也担不起!”

  “请陛下降旨,命户部马上足额拨付钱粮,安军心!”

  他话音刚落,户部尚书王佐就哭丧着脸出了班。

  “陛下!”

  “您心里有数,不是臣不拨,是国库它。。。它真的空了啊!”

  “去年黄河决口,江南大旱,哪哪都要用钱。”

  “修河道,赈灾民,哪个不是泼天的大窟窿?”

  “国库早就见了底,臣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再也变不出银子和粮食啊!”

  两个一部大员当朝吵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武清侯石亨晃悠悠的走出队列,对着于谦拱了拱手。

  “于少保这话说的,可真是心系江山社稷。”

  “只是我有点想不通。”

  “您这兵部尚书,号称治军严明,怎么连手下兵的肚子都管不好?”

  “难道带兵打仗,就靠嘴皮子喊几句忠君爱国就成了?”

  这话太毒了。

  摆明了是骂于谦没本事。

  于谦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正要反驳。

  石亨却话锋一转,对着朱祁钰一拜。

  “陛下,臣觉得,这事儿不难办。”

  “我大明的兵,都是忠勇的好汉,饿几顿也晓得为国尽忠。”

  “只是领兵的人要是不得军心,那才是大麻烦。”

  “依臣看,不如派个真正懂打仗的去大同安抚一下。”

  “再从京营调点精锐过去。”

  “粮饷嘛。。。咱们京营的兄弟们勒紧裤腰带,总能挤出点来!”

  好一招以退为进。

  明着是为国分忧,暗地里是抢边关的兵权,还顺手往于谦身上踩了一脚。

  “你!”

  于谦气的脸都白了。

  “够了!”

  朱祁钰一声怒吼,震的大殿嗡嗡响。

  他看着底下这帮互相甩锅,下绊子的臣子,心力交瘁。

  国难当头。

  这帮人想的还是拉帮结派,争权夺利!

  “退朝!”

  朱祁钰甩着袖子走了,把一殿的尴尬和惊愕丢在身后。

  是夜,乾清宫西暖阁。

  朱祁钰一个人在灯下坐着。

  一卷卷的奏折被他烦躁的推开。

  殿里的空气压的人喘不过气,宫女太监们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父皇,喝口茶,顺顺气。”

  是朱见济。

  朱祁钰看见他,胸口那团火才算小了点。

  他接过茶杯,没喝,只是发呆的看着茶叶在水里打转。

  “济儿,你也看见了。”

  “这满朝文武,平时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国之栋梁。”

  “一到要命的时候,就只会互相推,互相拆台!”

  “朕。。。朕快被他们逼疯了!”

  朱见济没说话,只是走到他身后,伸出小手,不轻不重的给他按着太阳穴。

  朱祁钰长长的吐了口气。

  “说到底,都是一个字闹的。”

  “钱!”

  “国库要是满的,哪来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破事!”

  他一拳捶在桌案上,咬着牙。

  “朕现在恨不得会点金术,给朕变出一座金山来!”

  这只是气话。

  可朱见济听见了。

  他那双平静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站到朱祁钰面前。

  小脸上没有孩子该有的天真,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静和老成。

  “父皇。”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边关的围,军心的散,根子上,确实在一个钱字。”

  朱祁钰抬眼看他,有点意外。

  朱见济的嘴角,勾起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笑。

  “可是父皇,这世上的道理,有时候挺好玩的。”

  “没钱。”

  “咱们就造出‘钱’来。”

  朱祁钰猛的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的反问。

  “你说什么?”

  “儿臣说。”

  朱见济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用力。

  “儿臣有办法,能解这火烧眉毛的急。”

  “一个。。。无中生有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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