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以国之名,审国之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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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州城。

  破晓。

  一夜的血腥动荡,就是场急促的噩梦。

  初升的太阳把它强行扯开了。

  城里飘着一股怪味。

  铁锈,尘土,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骚臭。

  东门大开。

  吊桥放下。

  城门洞子里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福州卫的兵。

  只是,这些兵丁的脸上,在没了往日地头蛇的牛气。

  只剩下抖。

  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们手里的长矛不对外。

  而是向内。

  死死盯着街两边被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一个个屁都不敢放。

  吊桥前,跪着福州卫指挥使何健。

  他脱了染血的帅盔,只穿一身素甲。

  身边十几个兵变的副将,一字排开。

  脑袋都深深的埋在泥里。

  就和一群等着挨刀的狗一样。

  太阳升起来了。

  海平面上,那片钢铁森林动了。

  几十艘狼牙战船在前头开路。

  后面跟着十艘山一样的巨型宝船。

  最中间,是无畏号。

  那艘让所有海盗倭寇听见名就尿裤子的旗舰。

  船队没进港。

  在闽江口一字排排开。

  黑洞洞的炮口,是一只只独眼,无声的俯瞰着这座东南大城。

  只有一艘华丽的楼船,在几百个黑甲海军陆战队员的护卫下,开进内河。

  朝着码头过来。

  楼船靠岸。

  船头,朱见济一身玄色绣金龙的亲王蟒袍,头戴九旒冠。

  他背着手站着,脸上没表情。

  他身后是抱剑的郭勇。

  还有捧着一摞卷宗,板着脸的沈炼。

  “罪将何健,率福州众将,恭迎太子殿下入城!”

  何健看见那道身影,心跳的像打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头磕的更低了。

  朱见济走下船板,脚踩在福州的土地上。

  没看他。

  他越过何健的头顶,扫过那些兵,扫过街边一张张麻木又好奇的脸。

  “进城。”

  就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没人敢不听。

  何健松了口大气,连滚带爬的起身想去引路。

  可郭勇带着一队海军陆战队员,眼神凶狠的,已经将他和他的人隔在三步外。

  太子,不信他。

  一股凉气从何健的脊梁骨窜起来。

  他只能弓着身子,跟在队后面,活像个下人。

  仪仗直入福州城。

  没去驿馆。

  也没去指挥使衙门。

  目的地只有一个。

  福建巡抚衙门。

  这地方曾是福建权力最大的府邸。

  现在门窗大开,血腥味没散干净。

  那面青地仙鹤大纛被人砍断了,扔在墙角。

  朱见济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

  “一个时辰,把这里弄干净。”

  “另外,传孤王令。”

  “今天中午,就在这巡抚衙门正堂,公开提审国贼徐宝光。”

  “让福州城里,七品以上的官,还有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耆老,都来听审。”

  “其他百姓,在衙门外看,不许吵。”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出来。

  清晰,冷酷。

  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这不是审案。

  是宣告。

  向整个福州,整个福建宣告。

  这里,换主人了。

  一个时辰后,巡抚衙门正堂。

  原先徐宝光的公堂,被彻底改了。

  正中那张虎皮大椅被扔了出去。

  换上来一张更高的,雕着五爪盘龙的紫檀木亲王宝座。

  那是朱见济从旗舰上搬来的。

  宝座后头,挂着一面绣着日月山河的明黄屏风。

  左手边,是沈炼和几个东宫属官的位置,桌案上堆满了卷宗。

  右手边,是郭勇和一众亲卫。

  整个公堂,成了太子的临时行辕。

  堂下,何健这些福州本地官,按官职大小站成两排。

  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再往外,是被“请”来的士绅耆老,他们挤在门口,一个个脸白得像纸。

  午时三刻,鼓响。

  “带人犯,徐宝光!”

  小禄子一声尖利的传喝。

  一个人被拖了进来。

  披头散发,衣衫染血,断了一条胳膊,锁着两条粗铁链。

  两个陆战队员跟拖条死狗似的。

  正是昨晚还威风八面,草菅人命的福建巡抚,徐宝光。

  他被粗暴的按跪在堂中。

  他抬起头,看见高高在上的朱见济,眼里先是怨毒,跟着就全是求生的欲望。

  他开始表演了。

  “殿下!殿下!臣冤枉啊!”

  徐宝光扯着嗓子哭嚎,用那颗还能动的脑袋,拼命往地上磕。

  “是何健!是何健这无耻叛贼!他才是勾结倭寇的真凶!臣察觉了他的阴谋,想上报朝廷,才被他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屈打成招啊!”

  “他昨夜杀的,都是忠于朝廷的义士!臣求殿下明察,为臣做主啊!”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知道的看了,恐怕真信了他的鬼话。

  堂上的官员和士绅们,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同情。

  可宝座上的朱见济,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安静的端着茶杯,吹着热气。

  像在看一出跟自己没关系的烂戏。

  倒是他下首的沈炼,站了起来。

  “徐大人。”

  沈炼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

  “死到临头,竟然还演的这么卖力,不累吗?”

  他不给徐宝光反驳的机会,从卷宗里抽出第一份供状,大声读了出来。

  “倭首徐海亲笔供词:景泰五年三月,福建巡抚徐宝光,用军粮换下来的名义,私自倒卖神机营火药三千斤,经过双屿港,卖给倭寇。获利白银十二万两,徐宝光一个人就拿了八万。这事,冤枉你了吗?”

  徐宝光脸色一白,马上死不承认。

  “放屁!血口喷人!倭寇的话也能当证据?!”

  “好。”

  沈炼又拿起一卷巨大的图谱,在堂前展开。

  那正是姜宸默画出的黑金之网。

  “这是双屿港历年的走私账目网,你,徐宝光,就是这张网的枢纽。三年来,经你手倒卖的违禁品,流进你私库的赃银,高达三百多万两!这里面每一笔账,每一个人,都记的清清楚楚!你还敢说你被冤枉的?”

  看着那张复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巨网,徐宝光彻底慌了。

  但他嘴还硬。

  “伪造!这图肯定是伪造的!你们就是想搞死我,随便找个理由罢了!殿下要是只凭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想定我的罪,我不服!天下士林也不会服!”

  他开始拿“士林”来绑架。

  “哦?是吗?”

  一直没说话的朱见济,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低头瞅着徐宝光,眼神里全是耍着玩的戏谑。

  “徐宝光,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认,那你犯的,只是勾结海盗,贪财的死罪。”

  他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要是你还不认。。。”

  他对着沈炼,轻轻的点点头。

  “那孤,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让你死都闭不上眼的铁证!”

  沈炼懂了,把最后一份证据,几十册泛黄的鱼鳞图册,重重的摔在徐宝光面前。

  同时,他对着堂外高声喊道。

  “带人证!”

  十几个衣衫褴褛,浑身发抖的老农,被带上公堂。

  他们一看见徐宝光,眼睛瞬间就红了,全是血海深仇。

  沈炼拿起一本图册,声音陡然拔高,在整个公堂内外回荡。

  “徐宝光!你最大的罪,不是通倭,不是贪腐!”

  “而是养寇吞地,以民为食!”

  他指着一个老农,对着堂上堂下所有人嘶吼。

  “景泰四年,福州沿海倭乱,连江县马鼻村,村民王老汉一家七口,惨死倭寇刀下。第二年,王老汉家里的三十亩上好沙地,却通过官府勘合,用一亩三钱银子的‘认领’价,落入你内弟黄家族中!”

  “我问你徐大人,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根本不给徐宝光喘息的机会,一本本图册摔在他脸上。

  “景泰五年,倭寇再犯,长乐福清两县,八个村庄被屠,绝户三百!又是第二年,又是八千亩良田,成了你徐家的祭田!”

  “你根本不是通倭!你是在养寇!你故意放纵倭寇抢劫沿海,制造无主之地,再用你手里的权势,通过官府,把这些沾满血的土地,一块块,‘合法’的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徐宝光,这才是你真正的罪!你不是国贼,你是吃人的恶鬼!”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刀子。

  剖开了江南最黑,最血腥的那个脓疮。

  不光堂外的百姓,就连堂上那些自以为跟徐宝光一伙的官员,都听的脸色煞白,浑身冰冷。

  太狠了。

  太毒了。

  这已经超出了贪腐的范畴,这是在刨大明的根。

  徐宝光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那十几双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睛,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没法辩驳的鱼鳞图册。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笑话。

  “不。。。不是我。。。我没有。。。”

  他绝望的嘶吼,话都说不清了。

  最后,他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疯了似的指着京城的方向。

  “是兄长!是魏国公的意思!都是我兄长让我这么做的!殿下!饶命啊!”

  他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咬出了背后那条最大的鱼。

  朱见济笑了。

  笑的森然。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很好。”

  他走到宝座前,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生杀予夺的帝王样子。

  “国贼徐宝光,通倭,贪腐,养寇为患,以民为食,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罪大恶极!”

  他的声音,是最后的宣判。

  “此等不忠不廉,不仁不义之徒,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传孤王令!”

  整个福州城,都听到了这位太子殿下,冰冷决绝的判决。

  “国贼徐宝光,及其党羽三十七人,三日后,于福州南门菜市口,凌迟处死!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所有查抄家产,全部充公!其名下所有非法侵占的田产,一律按宁波的法子,设还田司,还给原主!”

  轰!

  当“凌迟处死”和“还田于民”这几句话从衙门里传出来。

  衙门外那几万百姓,爆发出震天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呼。

  “殿下英明!殿下千岁!”

  那声音,盖过了海潮,几乎要把福州城的天空掀翻。

  审判结束,朱见济看着堂下还跪着的何健,还有那些吓的不敢动的福州官员,他脸上没有一点喜悦。

  他知道,砍一个徐宝光,只是剪掉了毒瘤在地面上的叶子。

  真正的根,还深埋在土里。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沈炼,下了一个让所有在场官员都吓破了胆的命令。

  “沈先生,即刻拟旨。”

  “命福建布政使司,把八闽全境,近十年的鱼鳞图册,全部分类整理好,封存。”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发抖的身影,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浑身发冷。

  “然后,送到本王这来。”

  “孤要亲自看看。”

  “这富庶的八闽大地,到底还烂了多少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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