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您亲手提拔的,您真要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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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兰阳。黄河被镇住了。
这股喜气,还没散去。
刚经历过灾祸的土地上,到处都流传着太子爷的传说。
报童将大明日报卖到了各个角落,报纸上印的太子画像,被乡民们剪下来,恭敬地供在了香案上。
兰阳县衙,后堂书房。
这里灯火通明。
朱见济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坐着,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面。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单调的敲击声。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工程院派来的水泥采办总管何文渊。
另一个是供货的大皇商范长青。
两人浑身湿透,官服和绸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止不住的哆嗦。
书房的阴影里,小禄子站得笔直。
他刚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回来。
一个时辰前,朱见济还在和李泰对着新画的黄河水道图,商量下游疏浚的事情。
小禄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只递上来了两本账。
一本是从水泥厂密探手里抄来的出厂账。
另一本,是工程院报上来的采办账。
两本账,一样的货,价钱差了整整三成。
当朱见济看到“何文渊”这个名字时,他的手指停了。
他记得这个名字。
几年前,在几万名学子中,就数这小子那篇关于杠杆省力的策论写得最好。他出身贫寒,家里穷得叮当响。
朱见济破格把他提拔进了工程院,又把黄河大工的水泥采办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这是他亲手树立起来的一个榜样。
一个穷小子靠本事翻身的活例子。
现在,这个榜样倒了。
“殿下,您就这么信他?”小禄子的声音很冷,“奴婢当时就看这小子眼珠子太活,不是个安分的东西。现在看来,越是穷怕了的人,见了钱,越容易疯。”
朱见济没出声,只是合上了账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在哪?”
“都在。按殿下的规矩,没动刑,没惊动人,请过来喝茶了。”
小禄子办事,一向利索。
“带过来。另外,去抄他的家。”
朱见济补了一句,声音很冷:“不是官邸,是他在城外的私宅。孤不信,一个采办,能清廉到在外头没个窝。”
小禄子嘿嘿一笑,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半个时辰后。
兰阳城外,一个不起眼巷子的深处。
一座两进的院子,门脸瞧着很普通,甚至有些破旧。
可当西厂缇骑一脚踹开院门,里面的景象让这帮见惯了场面的校尉都愣住了。
院里没养鸡鸭,养着几只开屏的孔雀,正悠闲的踱步。
穿过月亮门,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空气里飘着龙涎香的味儿,闻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伺候的丫鬟仆役,个个穿着绫罗绸缎,比京城大户人家的下人穿得还好。
西厂校尉踹开卧房的门。
一个只穿着薄纱的女人尖叫着从床上滚了下来。
那张床,是海外运来的象牙雕花床。
校尉们懒得看那女人,直接亮出腰牌。
“西厂办案,奉太子令,查抄逆产!”
女人一听“西厂”两个字,直接吓晕了过去。
缇骑们粗暴的掀开地毯,撬开地板,暗格里塞满的金条晃得人眼花。墙壁的夹层里,全是银锭和珠宝玉器。书房的书架后面还有个密室,里面堆满了各地商号的银票和地契。
粗略一算,这里的家当,怕不是有十几万两。
“我操,这孙子比南征抢得都狠!”一个年轻校尉没忍住,骂了一句。
领头的百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闭嘴!好好干活!殿下说了,一根针都不能少,全部登记造册,连夜运回县衙!”
县衙书房。
当一箱箱金银珠宝,一本本带血的账册,摆在何文渊和范长青面前时,两人再也扛不住了。
范长青吓得瘫软在地,一股骚臭味传来,接着什么都招了。怎么跟何文渊搭上的,怎么虚报价钱,怎么分钱,说得一清二楚。
何文渊本来还想硬撑。
可他看见了那对南海珍珠耳坠。
那是他刚赏给小妾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
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殿下……殿下饶命啊!”
何文渊突然疯了似的,跪着爬到朱见济脚边,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学生错了!学生是猪油蒙了心!学生一时糊涂啊!”
他哭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狼狈不堪。
“殿下您忘了?三年前,是您,是您把我从人堆里拔出来的!您说我,是国之栋梁,是新政的未来!”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鼻涕眼泪。
“学生家里穷,三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学生太想光宗耀祖了,太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了……学生就糊涂了这一次!就这一次啊!”
“学生发过誓,赚够了就收手!往后一定为殿下,为大明当牛做马,死而后已!”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
咚!
咚!
咚!
地板被撞得直响,很快,他额头上就见了血。
朱见济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他想起了三年前。
那个穿着破旧儒衫,眼神却很明亮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说要用格物之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时有多看好他,现在心里就有多堵。
“你的意思是,穷,就是你贪的理由?”
朱见济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却让何文渊的哭嚎瞬间停了。
“南征的将士,九边的戍卒,哪个不比你穷?他们拿命换军功,可有一个人,敢私藏一两战利品?”
“那些修河的民夫,一天两个窝头,可有一个人,敢偷一块筑堤的木料?”
朱见济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比你高贵。”
何文渊的身体彻底僵住了,脸色惨白。
“孤给你官,给你权,是让你用这些去为百姓做事,不是让你给自家换象牙床,养小老婆的!”
朱见济站直了身子,语气很平。
但这种平静,比咆哮更让人害怕。
“知遇之恩……你还知道孤对你有知遇之恩?”
他笑了,笑意很冷。
“孤是瞎了眼,提拔了你这么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挥了挥手。
“拖下去,关进大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
几个西厂缇骑立刻上前,把瘫软如泥的何文渊和范长青拖了出去。
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桌上的煤油灯在静静燃烧。
朱见济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也显得有些清冷。
他站了很久。
他知道,何文渊只是第一个。
新政这扇窗户打开,吹进来了新鲜空气,也飞进来了苍蝇蚊子。这带来了钱,也带来了以前没有的念想。
一个何文渊倒下去,还会有李文渊,张文渊。
杀是杀不完的。
怎么处置何文渊,就是给后面所有事定下一个调子。
从轻发落?念着旧情,保他一命,发配三千里?
那他刚立起来的威信,他亲手定的工程院铁律,就都成了笑话。所有人都会看明白,太子爷的规矩,是可以通融的。
那新政这棵刚发芽的树,根就烂了。
不。
朱见济缓缓闭上了眼。
他要建的,是一个靠规矩,不靠人情的帝国。法,必须是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一把刀,一把不认人、不讲情的刀。
这把刀要快,就得见血。
何文渊的血,最合适。
想到这,朱见济的眼神冷了下来,再没有半点犹豫。
“来人。”
沈炼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担忧:“殿下,此事……牵连甚广,是不是……”
他想劝太子低调处理。
朱见济却摇摇头,打断了他:“不必再劝。”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份记着何文渊罪过的账册。
“传孤的令。”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
“三日后,兰阳菜市口,公审。”
“另外,电告京师,叫大明日报总号的人准备好。”
朱见济冷笑一声。
“孤要亲自写一篇社论,用他的血,给全天下的官员提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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