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棋盘之上，日落东方

　　永熙元年的深秋，欧罗巴大陆。

　　阿尔卑斯山脉深处，大雪下个不停。

　　人迹罕至的雪山顶上，立着一座偏僻的修道院。这里不像修道院，更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外墙是厚花岗岩砌的，窗口很小，看着就让人不敢靠近。

　　但堡垒的内部，是另一番景象。

　　图书馆里，壁炉烧着火，温暖如春。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神话战争的挂毯。一排排到顶的雪松木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文字的古书，很多是绝版书，价值不菲。

　　此刻，图书馆中间，一张黑白玉石棋盘旁，两个人正在下棋。

　　棋盘一侧，是波希米亚王国的国王腓特烈五世。他头戴金冠，身穿华服，此刻却愁眉不展，焦躁的看着棋盘，额头全是汗。

　　“老师，我真的撑不住了！”国王终于忍不住，将手里一枚象牙做的白色主教棋子，重重的拍在棋盘边上，发出脆响，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姆斯特丹的银行家们全都疯了！自从那个该死的东方战败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跟着大明皇家银行，疯狂抛售我们王国的战争债券！我为了筹集军费发的国债，现在连一张印着圣母像的厕纸都不如！”

　　腓特烈越说越激动，声音变成了咆哮：“我的金库空了！军队的军饷已经三个月发不出来了！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哈布斯堡的军队打过来，我的士兵就要哗变了！”

　　面对腓特烈国王的失态，棋盘另一侧，被他称为“老师”的人，却只是笑了笑。

　　那是个穿着东方丝绸长袍的人。

　　他全身都在壁炉的阴影里，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和一只苍白的手。他下黑子，棋路奇怪，每一步都透着一种不属于人的冷静。

　　“陛下，”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腔调不属于欧罗巴任何地方，“您又何必为这些黄白之物烦恼呢？钱的流动，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幻象。”

　　腓特烈闻言一滞，随即苦笑：“老师，您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是您，可以无视一切。没有钱，我的王国就要亡了！”

　　“亡？”被称为“智者”的男人摇了摇头，他捻起一枚黑色玉石骑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轻落下。

　　啪。

　　落子声很脆，像是直接敲在了腓特烈的心上。

　　智者缓缓说道：“陛下，您只看到钱没了，王朝要换代。而我看到的，是新一轮循环的开始。”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听了有些发冷。

　　“江河泛滥，是为了滋养新土地。森林大火，是为了催生新嫩芽。一个旧王国覆灭，也是为了一个更符合道的新秩序诞生。”

　　“可是……可是我的王国！”腓特烈不甘心的吼道。

　　“您的王国，早就被金钱和欲望腐蚀，那些所谓的进步让它变得臃肿丑陋，不堪一击。”智者毫不客气的评价道，“它的灭亡，是必然。您应该庆幸，自己能成为这净化的一部分，而不是像个赌徒，为输掉的筹码哭泣。”

　　他慢慢抬起手，示意腓特烈看那棋盘。

　　国王低头一看，心中一凛。

　　他的白色国王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黑子围死。

　　将死。

　　……

　　智者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国王。

　　他起身，走到图书馆的落地窗前。窗外大雪纷飞，一片冰天雪地。

　　他从棋盘上，随手拿起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用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皇后。

　　“后”是棋盘上最强大的棋子。

　　他把玩着那枚冰凉的棋子，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望向遥远的东方。

　　那里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那里，一个帝国，正在一个年轻皇帝的带领下，迅猛扩张。

　　“永熙……”他用一种很标准的汉语，轻轻的念出这个年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欣赏、嘲弄和一丝怜悯。

　　“真是个好名字。永恒的光明，多让人向往啊。”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对窗外的风雪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位东方的年轻皇帝，真是个天才。他以为用钢铁、船帆和那些格物之学，就能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他以为进步能战胜一切。”

　　“可他很快就会明白……”智者的声音冷了下来。

　　“所有的进步，都在加速奔向毁灭。文明越是喧嚣，就越接近寂静的终点。”

　　“这个世界，太吵了。是时候……为它带来一些，永恒的宁静了。”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黑曜石皇后，被他轻轻放回了棋盘的正中央。

　　日落东方。

　　……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万里之外的太平洋深处，在一片被海图标记为风暴之海的海域，一场大风暴正在肆虐。

　　黑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和翻涌的海浪连在一起。海面上，几十艘宝船的残骸正在烈焰中燃烧。

　　断裂的桅杆、破碎的船板，还有被撕碎的龙旗，在巨浪和漩涡里沉浮。许多大明水师将士的尸体漂在海水里，血水染红了一片海。偶尔能听到幸存者的哀嚎，但很快就被一个更大的浪头彻底吞没。

　　在燃烧的船骸之上，一艘奇怪的巨船，正慢慢消失在远方的浓雾里。

　　那是一艘不像人造的黑船。

　　船身不像木头，更像是用某种巨兽的黑骨头拼接而成，上面布满了奇怪的螺旋花纹。船帆是黑色的，绣着和无生教旗帜上一样的火焰莲花。船的周围绕着一层不散的黑雾，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像一艘幽灵船。

　　风暴，似乎对它没有任何影响。

　　它慢慢消失后，海面上的景象越发显得凄惨。

　　大明东方探索舰队的旗舰启明号，那根断了的主桅杆上，深深的钉着一支箭。

　　箭簇通体漆黑，样式古朴，上面刻着蛇形闪电的花纹。

　　那箭的样子，赫然是与万里之外，阿尔卑斯山上，智者手中的黑曜石棋子一模一样。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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