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认知战

　　腊月将至，欧罗巴大陆被冰雪覆盖。水城威尼斯整天都是湿冷的雾气，看不见太阳，西厂密探“渔夫”的心情也很糟。

　　在一间临河货栈的密室里，“渔夫”对着炭盆搓着手，很挫败地说：“头儿，又跟丢了。咱们盯了半个月的佛罗伦萨银行家乔瓦尼，今晚又不见了。”

　　“怎么回事？”西厂千户“舵手”眉头紧锁，他负责整个欧罗巴的情报网。

　　“舵手”看着眼前的得力手下，知道不是他办事不力。自从“烛龙”专案启动，他们根据“衔尾蛇”的徽记，在整个泰西撒下了大网，结果什么都没捞到。

　　“那老家伙太滑了，”渔夫愤愤地说，“今晚他去总督府赴宴，我们的人在外面死死盯着，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可刚才线人来报，有人看见他在丽都岛的别墅里抱着情妇喝咖啡！总督府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密道，防不胜防！”

　　“密码呢？沈琮大人送来的那套破译法，还没结果？”舵手追问道。

　　渔夫脸上更显挫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拓印的密信副本递过去。

　　“头儿，您自己看吧。这东西，就算请京里最好的算学家和编纂《韵会》的官员来看，也看不懂。”

　　舵手接过密信，借着昏暗的油灯一看，头皮都有些发麻。

　　信上没有字，全是复杂的几何图形和音符，看着不像密码，反而像一份乐谱或者建筑图纸。

　　“我们截获了三封，每一封的图形和音符组合都不同，找不到规律。”渔夫的声音里带着点敬畏，“头儿，我觉得我们抓的……根本不是人。他们像是魔鬼，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舵手沉默了。他知道，这仗比在北京城下跟瓦剌人拼刀子难多了。这帮人是渗透在泰西上流社会的精英，有钱有权，脑子也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头儿，弟兄们都有点……怕了。”渔夫低声说，“咱们这么追下去，跟瞎子摸象似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怕？”舵手把密码纸凑到炭火上，火苗瞬间吞掉了它。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冰冷。

　　“告诉弟兄们，陛下临行前交代过，咱西厂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怕！”他斩钉截铁地说，“从今天起，盯不住人，就给老子盯他的钱！我倒要看看，这些魔鬼，需不需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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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国家科学院的工坊里，跟湿冷的欧罗巴完全不同，一片热火朝天。

　　“不行！还是不行！”

　　李泰一宿没睡，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把手里的几十份药方全摔在地上。他看着试验台上那支从东瀛使臣处得来的吹箭毒针，和从“孤狼”尸身上提取的毒素样本，这位大明顶尖的科学家，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李院长，您……您歇会儿吧。”旁边的宋应星连忙扶住老师，担忧地说，“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歇？”李泰瞪圆了眼睛，指着那些装有毒素样本的琉璃管，气得浑身发抖，“陛下的密探死得不明不白，敌人的毒药摆在眼前，我这个科学院院长却连它是个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你让我怎么睡得着觉！”

　　他挣开弟子的手，快步走到殿外，任由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

　　朱见济听完李泰羞愧的奏报，脸上看不出失望。

　　“李卿，坐下说话。”他赐了座，又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臣无能！”李泰端着茶杯，手在发抖，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这毒……不是凡间的东西！”

　　“怎么讲？”

　　“我和院里的博士们，用尽了所有法子。”李泰的声音里满是困惑，“银针试毒不变色，上千种解毒的药草都试遍了，全没用。用火烧，它只会凝固，不会分解；用水也溶不开。这根本不是我们知道的任何一种毒！”

　　他抬起头看着朱见济，一字一顿地说：“陛下，我们用显微镜看，发现那毒素里……是无数我们从没见过、好像还活着的小东西。它们互相吞噬，互相纠缠，形成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平衡。这哪是毒药？简直是传说里能点石成金的‘外丹’！是神鬼的手段！”

　　“也就是说，以大明现在的学问，没法破解，没法仿制，更找不到解药？”朱见济冷静地问。

　　“是……”李泰羞愧地低下头，“陛下，这东西……近乎于‘道’了。臣才疏学浅，请陛下另请高明！”

　　“高明？”朱见济自嘲地笑了笑，“这天下，要论格物，你李卿都束手无策，朕还能去请谁？天上的神仙吗？”

　　他站起身，扶起李泰，语气郑重地说：“李卿，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遇到了一个没见过的对手。”

　　“解不开，就先放着。”朱见济的目光望向远方，“但不能停！朕要你组建一个‘天算’小组，用穷举法，把天下所有的药草、矿物，排列组合，一样一样去试！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百年！朕相信，这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总有能克制它的东西！”

　　“陛下……”李泰看着皇帝坚定的眼神，心中重燃斗志，“臣……领旨！”

　　毒药的研究陷入僵局，那块从“孤狼”遗物中发现的神秘矿石，同样让材质分析所的学者们摸不着头脑。

　　在科学院最深处的密室里，宋应星指着一个厚厚的铅盒，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疑惑。

　　“这块石头，我们按您的吩咐，称之为‘永熙之光’。它太古怪了！”宋应星小心翼翼地打开铅盒一条缝，把一片涂了感光材料的薄玻璃板快速塞了进去，又立刻合上。

　　“它自己会发热！我们把它和一块一样重的铜块放进冰窖，半个时辰后，铜块凉透了，它摸着还是温的！就好像里面有个永远不会灭的小火炉！”

　　说着，他从另一个铅盒里，取出刚才那块玻璃板。只见原本光洁的板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影子。

　　“还有这个！这东西能‘照相’！”宋应星的声音都在颤抖，“隔着铅盒和黑布，它都能让这感光板显影！像太阳光一样！不对，比太阳光还厉害，是能穿透一切的‘神光’！”

　　“自行发热，还能放出看不见的光……”李泰围着铅盒啧啧称奇，百思不得其解，“这……完全不符合格物之理啊！能量不能凭空出现，这是天道！这石头……难道真是神仙的东西？”

　　朱见济看着师徒二人震惊的样子，心里却一片冰冷。

　　这块石头，是敌人留下的一个看不见的陷阱。

　　他们似乎在嘲笑自己：看，我把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放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

　　“传旨。”朱见济的声音平淡，“将此物列为大明最高等级的机密，代号‘天火’。用朕能找到的最厚的铅盒，将它层层封装，沉入乾清宫地下的三重密库。没有朕的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提及，不得靠近，不得研究。”

　　“陛下，这可是……”李泰还想说什么。

　　“执行命令！”朱见济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它不是神物，是能毁掉我大明的凶器！在搞清楚它的底细前，就让它永远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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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十五，深夜，军机处。

　　炭火烧得很旺，于谦和沈炼却都心头一凛。

　　“陛下，老臣直说了，”于谦先开了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担忧，“这个智者会，行事诡异，技术也远超我们的认知。敌暗我明，我们太被动了。不如先收缩防线，守好海疆，等查清楚来路再说。”

　　沈炼也点头说：“于公说的对。这么追下去，只会白白耗费国力。敌人既然有这种手段，图谋肯定很大。我们不如静观其变，守好大明的门户，以不变应万变。”

　　朱见济背对两人，长久注视着沙盘，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转身，眼神冷静。

　　“于公，沈卿，你们说的都对，但不全对。”

　　他从棋盒里拿起一枚黑子，却没有落下。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用熟悉的法子去抓贼。”朱见济自嘲地笑了笑，“我们派出了最好的人，结果却像在用渔网捞鬼魂。”

　　他走到两位肱股之臣面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

　　“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问题的关键，不是敌人‘是谁’，是张三还是李四，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

　　朱见济将那枚黑子，重重按在沙盘正中央。

　　“关键是，他们‘懂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我们的大军能踏平草原，能横渡大洋。可面对一种我们看不懂的毒药，一块我们不明白的石头，我们所有的刀枪船炮，都成了废铁！”

　　“所以，朕决定，”他的声音不高，却极具力量，在军机处中回响，“这场仗，得换个打法。”

　　“我们不能再用抓贼的法子对付他们了。这场仗，本质上是一场……认知战！”

　　“认知战？”于谦和沈炼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都是满脸困惑。

　　“对，认知战。”朱见济的眼神锐利起来，“比的不是谁的兵多，谁的船坚，而是比谁先看懂对方的底牌，谁先理解对方赖以生存的那个‘理’！”

　　“朕的任务，是要理解他们！”

　　就在于谦和沈炼被这个全新的战争理念震撼，还没来得及细想时，小禄子手捧一份密报，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陛下，”他的声音里有激动，也有困惑，“佛罗伦萨……沈琮大人的飞燕急报！”

　　朱见济迅速展开密信，一目十行。

　　片刻后，他抬起头，缓缓将密信递给于谦和沈炼，神色复杂。

　　“朕刚说完要理解他们，他们就给朕送来了新的课业。”

　　两位大臣疑惑地接过密信，就着烛火读了起来：

　　“……臣多方查探，终有所获。智者会核心成员，似乎正在痴迷于一种古老的泰西学问，名为‘神圣几何’。他们认为，宇宙万物，皆可由特定的几何图形与比例构成。他们甚至相信，通过构建某种极致完美的‘神圣几何图形’，可以创造出足以扭曲现实的‘力场’……”

　　读到这里，沈炼和于谦已是满头雾水。

　　朱见济却拿起另一份卷宗，那是“东方探索舰队”最后传回的航海日志，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一段当初被认为是“船员疯了胡说”的记录，低声念道：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十七，晴。海面无风，但前方百里海域，水波像开水一样翻滚，凭空生出无数整齐的同心圆波纹，由远及近，像蜘蛛网。又见海水被从中掀开，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对折……’”

　　“嘶——”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只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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