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南宫惊梦,末路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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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发白了。

  卯时的晨光,冷冰冰的。

  照在南宫的琉璃瓦上,却照不进这片被忘掉的院子。

  死寂。

  换做往日,太监宫女早就开始了一天的活计,洒扫声,低语声,混成宫里独有的压抑晨曲。

  今天,鸟都不叫一声。

  整座南宫,像口闷死的棺材。

  南宫主殿,奉先殿。

  朱祁镇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

  一身玄色暗金龙纹常服,头发用玉冠束的没有一根杂毛。他坐在主位上,腰杆挺的笔直,手里捏着一枚玉佩,来回的搓。

  他在等。

  从丑时等到现在,等了两个时辰。

  他在等石亨和曹吉祥的人来“请”他,等他坐回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

  可他等来的,是死寂。

  宫外那阵乱糟糟的喊杀声,半个时辰前就没了。为什么还没人来?石亨的京营被锦衣卫给绊住了?

  他的心腹太监阮浪,从殿外滚了进来,一张脸白得像纸。

  “太。。。太上皇。。。不好了。。。”

  阮浪“噗通”跪在地上,浑身筛糠。

  “讲。”

  朱祁镇没抬眼皮,声音里全是烦躁。他断定,计划出了点小岔子罢了。

  “完了。。。全完了。。。”

  阮浪的声音带着哭腔。

  “宫门都封了!曹公公被小禄子那个杀才抓了!石侯爷的府邸,徐学士的府邸,全让锦衣卫给围了!”

  “于谦。。。于谦那老狗,拿着伪帝的兵符,去了京营!京营的弟兄们,没动静了。。。”

  “哐当!”

  朱祁镇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他猛的站起身,眼前一黑。

  “你说什么?”

  他一把薅住阮浪的衣领,眼珠子红的能滴出血。

  “京营!石亨手底下那十万大军,怎么会没动静?!”

  “奴婢不知啊!”

  阮浪吓尿了。

  “听说。。。听说宫里的刺杀也败了!刑罚长老那帮人,全死在了乾清宫外的假山里!”

  “败了?”

  “全败了?”

  朱祁镇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撞在冰冷的御座上。

  他不信。

  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败。

  他那个软蛋弟弟,怎么可能挡得住这一击。

  “不。。。”

  “不可能。。。朕没有输!朕还没有输!”

  死一样的安静过后,朱祁清突然爆发出一阵尖笑,又尖又利,在大殿里打着转。

  他一把推开御座,疯了似的冲向后殿。

  “阮浪!跟朕来!把东西给朕拿出来!”

  后殿的库房里,全是灰。

  朱祁镇指着角落里一个落满灰的大樟木箱子,嘶吼的命令。

  “打开它!”

  阮浪哆哆嗦嗦的撬开了箱子。

  一股铁锈和霉味冲了出来。

  箱子里,躺着一副坑坑洼洼的铁甲,和一张快烂掉的强弓。

  “土木堡。。。”

  阮浪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当年太上皇御驾亲征,兵败被俘穿过的那副甲。

  是大明和太上皇的耻辱!

  “闭嘴!”

  朱祁镇一脚把阮浪踹开,眼神狂热的抚摸着冰冷的铁甲。

  “这是天子甲!是朕的战袍!”

  “朕要穿着它,再战一次!”

  他疯了。

  他竟然在几个太监的帮助下,把这副不吉利的盔甲,一件件套在身上。

  甲胄很沉,磨的皮肉生疼。

  他没反应。

  他拿起那张硬弓,又抓了一把箭。

  “扶朕上去!”

  他指着大殿的房梁。

  “朕要到这南宫最高的地方去!”

  一刻钟后。

  南宫奉先殿的殿顶,多了一道人影。

  天光亮了些,朱祁镇披着甲,握着弓,在晨风里站着。

  他往下看。

  他的南宫,被一层层的锦衣卫围死了。

  那些飞鱼服,那些绣春刀,在他眼里,都成了最扎眼的讽刺。

  “乱臣贼子!”

  一声嘶吼,从殿顶炸开。

  “朕乃大明天子,朱祁钰窃国,尔等身为朝廷鹰犬,不思匡扶正统,尽然助纣为虐!就不怕将来史书凌迟,万世唾骂吗?!”

  他的声音灌了内力,传出很远。

  围着南宫的锦衣卫们一片骚动,你看我,我看你。

  朱祁镇举起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弓弦拉满。

  箭头,对着下面的锦衣卫指挥官。

  “朕在这里!哪个不怕死的,敢上来拿朕!”

  他用自己最后,也是唯一的身份,在赌。

  他赌朱祁钰不敢背上“弑兄”的骂名。

  他在求死。

  他要用自己的死,给朱祁钰的皇位,钉上一根永远拔不掉的钉子。

  乾清宫。

  暖阁内,炭火烧的很旺。

  朱见济小口喝着王瑾刚熬的安神汤。

  刚才那一仗,他耗了太多心神体力,得尽快补回来。

  一个锦衣卫千户跑进殿,单膝跪地,声音又急又气。

  “启禀陛下,殿下!废帝朱祁镇。。。他。。。他穿着甲,上了殿顶,拿着弓骂街,公然抗旨!”

  朱祁钰刚刚缓下来的脸,一下子涨红。

  “反了!他还敢反!”

  皇帝的咆哮,让整个暖阁都在晃。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奏折笔墨洒了一地。

  “朕待他不薄,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还敢谋逆!还敢跟朕叫板!真当朕不敢杀他吗?”

  景泰帝被压了几年的怨气,被背叛的火,还有死里逃生的后怕,这一下全爆了。

  “卢忠!”

  他对着门外吼。

  “给朕调神机营来!攻进去!拿火炮给朕轰!朕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死活不论!”

  “父皇,不可。”

  皇帝快疯的节骨眼上,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

  朱见济放下了汤碗。

  “嗯?”

  朱祁钰猛的回头,一双血丝眼死死盯着儿子。

  “为何不可?他都骑在朕的头上拉屎了!朕再忍,这天下人还当朕是皇帝吗?”

  “父皇息怒。”

  朱见济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帮他理了理龙袍上的褶子。

  “伯父他,这是在碰瓷啊。”

  “碰瓷?”

  朱祁钰一愣,这词他没听过,却一下就懂了。

  朱见济点点头,眼神清亮又冷静,和外面的紧张乱象完全是两个世界。

  “父皇,您想。伯父现在就是个废人,他这条命,还有什么用?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恶心您,玷污您。”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爹。

  “他现在就是在逼您。”

  “您要是下令强攻,弓箭没长眼,他一旦死在乱军里,您就坐实了‘弑兄篡位’的千古骂名。”

  “他死了,就成了某些人眼里‘为国殉难’的先帝。而父皇您,就算坐在这龙椅上,也永远洗不掉这身脏水。”

  “他用他一条没用的命,换您一世的声名狼藉。这笔买卖,咱们亏到姥姥家了。”

  朱见济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朱祁钰瞬间清醒。

  冲天的火气,被冰冷的算计给压了下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哥哥在最后关头,藏了这么毒的心思。

  是啊,杀他,简单。

  杀了之后呢?

  那些心向故主的老臣,那些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读书人,会怎么写?

  朱祁钰不敢想。

  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他重新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个才九岁的孩子。

  那眼神,不光是惊讶和依赖了。

  是敬畏。

  深深的敬畏。

  自己在政坛的风浪里滚了这么多年,刚才竟然被气昏了头,差点一脚踩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可自己的儿子,却一眼看穿了这一切。

  这份心性,这份眼光。。。

  “哪。。。”

  朱祁钰的声音有点干,他不知不觉的,已经把眼前的儿子当成了一个能拿主意的谋士,而不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依你之见。。。这事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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