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堵看不见的墙

　　内阁值房。

　　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

　　佛郎机人的奏报，是一块巨石，砸进了京城这潭死水。

　　于谦，沈炼，这群在沙场和官场里滚了半辈子的老臣，第一次后背发凉。

　　一种对未知的凉意。

　　景泰帝朱祁钰捏着眉心，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把所有希望都压了上去。

　　“济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朱见济没吭声。

　　他的眼神从地图上遥远的广东海岸线挪开，扫过屋里每一张脸。

　　忧虑，惊恐，茫然。

　　最后，他扭头看向朱祁钰，眼神冷酷，不像个孩子。

　　“父皇，这事，打或者和，今天都轮不上。”

　　声音不高。

　　却像一记重锤。

　　“佛郎机人船坚炮利，我们现在打，广东水师就是去送死。”

　　“白白送了人头，还让他们看我大明的笑话。”

　　于谦点头。

　　这是实话。

　　“那要是和谈呢？就他们那副德行，肯定得寸进尺，要港口，要传教，什么都要。”

　　一个阁老不服气的说。

　　“我大明的脸，还要不要了？”

　　“所以，都不是。”

　　朱见济走到御前，对着景泰帝一躬到底。

　　“父皇，佛郎机人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大明的外患，更照出了内虚。攘外必先安内。今天的敌人看着在千里之外，根子，却在朝堂，在国策！”

　　“儿臣的办法，就四个字。”

　　“富国强兵。”

　　“立刻推行盐粮凭引，把边镇的经济搞活。大力搞格物院，革新火器和船。整顿卫所，练出能打的兵！”

　　每一句话，都指向一场掀桌子一样的变革。

　　“父皇，儿臣恳请，从明天开始，让儿臣上大朝会，正式听政，议政！”

　　“国事艰难，儿臣想为父皇分忧！”

　　“大明要是不强，今天来的是佛郎机，明天就有可能是别的鬼东西，冲到我们家门口来！”

　　这话一出来，满屋子死寂。

　　这不是一个九岁孩子的请求。

　　这是一个储君，在国家危机面前的政治宣言。

　　景泰帝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眼睛里冒着火。

　　是啊。

　　还犹豫什么？

　　这天下，早晚是他的。

　　早一天让他上手，大明就早一天多一分底气。

　　“准！”

　　朱祁钰一掌拍在御案上。

　　声音里全是决断。

　　“从明天起，太子跟百官一起上朝议政，以后都这么办！”

　　六月初一，月初大朝会。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百官就等在了奉天门外。

　　今天的气氛，不对劲。

　　所有人都晓得，从今天起，那位功劳大，手段黑的太子殿下，要正式站在大明的权力中心了。

　　卯时钟响。

　　宫门大开。

　　百官列队走入，穿过金水桥，走上通往权力顶点的御道。

　　奉天殿。

　　空间高的吓人，几百根盘龙金柱捅破天际，压迫感十足。

　　景泰帝坐在龙椅上，没表情。

　　百官站好。

　　山呼万岁。

　　礼毕。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要先聊边防或者钱袋子。

　　司礼太监却拉长了调子，高声喊道。

　　“宣——皇太子朱见济，上殿议政！”

　　这一声，敲开了历史崭新的一页。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门。

　　一个身影，披着清晨的阳光，一步步踏入。

　　朱见济穿着赤罗金绣的太子朝服，头戴九梁翼善冠，腰上是玉带。

　　九岁的身板，在这一身厚重衣服下，显得单薄。

　　但他步子很稳。

　　他穿过长长的御道，目不斜视。

　　脸上没有紧张，也没有得意，只有平静，以经走了千百遍的平静。

　　那股子天生的气场，让不少原本瞧不起他的官员，心头一跳。

　　朱见济走到丹陛下面，在文武百官最前面，一个专门给他留的位置站好。

　　他先对着龙椅上的景泰帝一揖。

　　再转身，对着东西两边的文武百官，微微点头。

　　一整套礼仪。

　　滴水不漏。

　　大殿里死一样安静。

　　只有呼吸声。

　　景泰帝看着台阶下儿子的背影，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响了。

　　文官队伍里，内阁首辅王文，拿着笏板，跨出一步。

　　他对龙椅深深一躬。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景泰帝的眉头拧了一下。

　　王文没理会，他站直身子，声音传遍大殿。

　　“臣认为，太子殿下听政议政这件事，不合祖制，对国本不利，恳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轰！

　　一句话，在奉天殿里炸开。

　　所有人都傻了。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的，竟然会是当朝首辅！

　　这不是劝谏。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抽皇帝和太子的脸！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内阁次辅商辂跟着出列，躬身。

　　“臣，附议王大人所言！”

　　接着。

　　吏部。

　　礼部。

　　都察院。

　　几十个文官，像说好了一样，一个接一个走出来，齐刷刷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

　　声音汇成一股巨浪，在大殿里拍打，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志。

　　于谦和沈炼站在武官队前，脸色铁青。

　　他们也没想到，王文这帮人的反击来的这么快，这么狠。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脸黑的能滴出水。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手背上青筋绷起。

　　这帮文官。

　　是在逼宫！

　　王文跪在地上，背挺的笔直，他抬头迎着皇帝要杀人的目光，开口。

　　“陛下！我朝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太子就该‘涵养德性，讲学经史’。太子还小，心性没定，应该把读书当成头等大事，在东宫里安静呆着，让大儒教他，把书读通了，把道理弄明白了，将来才能当个好皇帝。”

　　“现在殿下才九岁，就过早的干预朝政，接触这些权谋算计。时间长了，怕是会爱上权力，忘了德行，这对国家不是好事！主少国疑，储君干政，是历代大乱的根源，以前的教训就在眼前！这，是祖宗的规矩，不能破！”

　　话说的好听。

　　句句都是为了国家好，为了太子好。

　　他们不提朱见济平叛的功劳，不提他的设计，就拿“祖制”和“德行”这两座大山压下来。

　　整个奉天殿的气氛，沉重到窒息。

　　这是一堵墙。

　　一堵用“祖宗之法”和文官集团的集体意志，砌起来的墙。

　　看不见。

　　但比任何城墙都硬。

　　它就横在朱见济和他的新政前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九岁的少年身上。

　　面对整个文官系统的抱团发难。

　　面对“祖制”这座谁也搬不动的大山。

　　这位年轻的太子，要怎么办？

　　退？

　　发火？

　　还是。。。认怂？

　　朱见济听着，没表情。

　　他没有看跪了一地的官员，也没有看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父皇。

　　等王文说完，等大殿再次死寂。

　　朱见济才抬头。

　　他先是对着王文那群人，客客气气的躬身一礼。

　　这个动作，把所有人都看懵了。

　　“王大人，商大人，各位大人的心意，见济，领了。”

　　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一点火气。

　　“各位大人说的，句句都是金玉良言，都是大道理。太子的本分是读书，这一点，见济不敢不同意，更是一刻不敢忘。”

　　王文他们心里一突。

　　这小太子卖的什么药？

　　全认了？

　　没等他们想明白，朱见济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笔直，盯着王文。

　　“但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王首辅。”

　　他的声音猛的拔高。

　　“敢问大人，在您看来——”

　　“什么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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