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能救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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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六,子时。

  紫禁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死一样的安静。

  巡夜番役的甲叶偶尔撞一下,叮当,又被黑暗吃了。

  东宫,寝殿。

  朱见济睡不着。

  那碗加了“附子”的药汤,一股热气正在肚子里烧,暂时压住了“牵机引”的阴寒。

  但那股钻骨头的疼还在。

  它只是从明面上的风浪,变成了藏在海底的鬼,随时准备要他的命。

  “三日。”

  王瑾那两个字的口型,像烧红的铁,烙在他脑子里。

  他没有时间了。

  “小禄子。”

  朱见济喊了一声。

  守在殿外的人影,像猫一样,没一点声音的就滑了进来,门轴都没响一下。

  “殿下。”

  “去药房,把王瑾给本宫叫来。”

  朱见济的声音在宫殿里很响亮。

  “就说,本宫喝了药,心口烫,慌得很,让他来瞧瞧,是不是药性太猛了。”

  “奴才遵旨。”

  小禄子一个字都没多问。

  这几天,他已经学会了殿下说什么,他干什么。

  他躬身退出去,人很快没了影。

  朱见济披上外衣,走到窗户前,推开一条缝。

  一股凉风灌进来,吹的他脑子清楚了点。

  他今晚要见的,不是一个药房总管。

  他要见的,是一个被仇人攥着全家性命,踩在悬崖边的倒霉蛋。

  对付这种人,威胁是下策,收买也是下策。

  唯一的法子,是给他一根救命的绳子。

  一根能把他全家都拉上岸的绳子。

  而自己,就是那根绳子。

  东宫药房。

  王瑾根本没睡。

  他就坐在灯底下,影子被拉的老长,像个等着勾魂的鬼。

  小禄子带着太子的口谕来时,他那张胖脸瞬间没了人色,嘴唇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利索。

  来了。

  太子殿下的最后一关,来了。

  是活是死。

  是拉着全家一起上路,还是把命交出去赌一把。。。

  就在今晚。

  他跟在小禄子身后,腿是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可小禄子并没带他去寝殿,反而在药房门口停住了,回头冲他做了个手势。

  “殿下在里面等您。”

  王瑾一蒙。

  寝殿的方向,一个瘦小的影子正从黑影里走出来。

  是太子朱见济。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朱见济对小禄子和药房值夜的两个小太监说,声音不大,却没人敢不听。

  “遵命。”

  小禄子立刻带着另外两人退到三十步外,警惕的盯着四周。

  药房的门轻轻关上。

  灯火晃动,满屋子药味。

  朱见济没坐,他靠着一排药柜,眼神很平的望着抖成一团的王瑾。

  “王总管,不用多礼。”

  “臣。。。臣王瑾,叩见太子殿下。”

  王瑾还是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全身抖的筛糠一样。

  “起来吧。”朱见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本宫找你,不是问罪的。是想问你,你家里人的‘蚀心散’,还要吃到什么时候?”

  轰!

  一句话,像个炸雷,在王瑾脑子里炸开!

  他猛的抬头,胖脸上哪还有一丝血,白的吓人。

  “蚀心散”!

  太子殿下。。。他怎么会知道!

  这是曹吉祥从西域搞来的毒药,没颜色没味道,混进饭里,谁也察觉不了。

  中毒的人一开始只是没力气,爱睡觉。

  时间长了,心脉就会一点点萎缩,最后在睡梦中死掉。

  就算宫里最好的御医来查,也只会说是累死的!

  他全家老小,都被这毒药捏在曹吉祥手里。

  每个月,他都必须去汇报太子的一举一 ??ng,换那暂时缓解毒性的假解药。

  这是他身上最重的锁,是他每天夜里都会惊醒的根源!

  现在,这个秘密,被一个九岁的太子,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殿。。。殿下。。。您。。。”

  王瑾的牙齿打着颤,话都说不成句。

  这不是被揭穿的害怕,这是一种普通人见了鬼神的恐惧。

  朱见济没看他的反应,继续说:“曹吉祥喂你家人的,是假药,只能压制毒性。不出一年,他们照样会死。而你,等本宫死了,你就是第一个被灭口的。你觉得,你还有路走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钉子,狠狠的钉进王瑾的心口。

  噗通。

  王瑾再次瘫软在地,这回,是彻底没了指望。

  他哭都哭不出声,只是拿脑袋用力的撞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才不是人,奴才猪狗不如!可奴才一家老小的命都在那阉贼手里,奴才。。。奴才也是被逼的啊!”

  他一边嚎,一边拿头撞冰凉的地砖,发出闷响。

  朱见济看着他,等他声音小了,才开口:“本宫叫你来,不是听你哭的。是给你一个机会。”

  王瑾猛的抬头,一双泪眼死死望着他。

  “跟着曹吉祥,你全家必死。”

  朱见济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跟着本宫,本宫能救你全家。”

  “救。。。救我全家?”王瑾的声音都在抖,“殿下,蚀心散。。。没解药啊!太医院的几位国手都看过了,都。。。都说没办法!”

  “他们没办法,不代表本宫没办法。”

  朱见济的脸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笃定。

  “可。。。可是。。。”王瑾眼里全是害怕和犹豫,“曹吉祥他。。。他势力滔天,宫里到处都是他的人,又有。。。又有慈宁宫给他撑腰,我们。。。我们怎么斗的过他?”

  这是最实在的问题。

  一个是连皇帝都头疼的大太监。

  另一个,是自身都难保,随时可能暴毙的九岁太子。

  这场赌局,看不见一丁点的赢面。

  “斗不过?”

  朱见ji笑了。

  他没说话,只是从药柜前站直了。

  就在这间小小的药房里,他缓缓的拉开一个架势。

  那是一套王瑾从没见过的拳。

  起手很慢,像是没睡醒。

  下一秒,朱见济动了。

  他的动作快慢交替,有时候飘的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有时候又猛的像老虎下山,拳头打出去,竟然在屋里带出“呼呼”的破布声!

  王瑾跪在地上,看傻了。

  他看着太子那小小的身体里,好像藏着一头野兽!

  那套拳法,他不懂武功,也能看出那里面有多厉害!

  最后一式,朱见济停住,右手并成剑指,对着身边一人合抱的红木柱子,轻轻一点。

  “啵。”

  一声轻响。

  他手指抽回来,那根硬的像铁的柱子上,清清楚楚留下一个半寸深的指印!

  指印周围,木头全碎了!

  王瑾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的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这。。。这哪是一个九岁的病秧子!

  这是个披着小孩皮的怪物!

  “现在,你还觉得本宫斗不过他吗?”

  朱见济收回手,呼吸一点没乱,平静的问。

  武力,是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底气。

  朱见济给他看的,不光是能自保,更是能翻盘的本钱。

  王瑾心里的害怕和犹豫,被这一指头,戳的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一样的震惊和希望!

  他突然懂了!

  为什么太子能一次次的从死局里找到活路!为什么能让于少保那样的重臣都佩服!

  因为这位太子,根本就不是人!

  他像被打了一针猛药,心里的天平彻底歪了。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样东西。

  一样能让他把全家性命都押上赌桌的东西。

  解药!

  朱见济看穿了他的心思,走到一张桌子前,提笔蘸墨,在纸上飞快的写起来。

  他一边写,一边说,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王瑾心里。

  “蚀心散,毒来自西域一种叫‘罗喉草’的植物,性阴寒,专坏心脉。但万物相生相克,这毒不是解不了。”

  “解法,要用‘白鲜皮’的根,活的,取它的汁,用子时的露水去磨,再配上。。。”

  朱见济一连串说了七八味药材的名字和精确到“厘”的用量,还有一套听都没听过的炮制方法。

  这些东西,王瑾身为药房总管,闻所未闻,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无懈可击,妙到了极点!

  最后一味药写完,朱见济放下笔,把那张写满字的药方,轻轻的推到王瑾面前。

  “拿着吧。”

  “这,就是救你全家的命。”

  王瑾哆嗦的伸出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

  纸很轻,在他手里却比泰山还重。

  他看着那张完美的解药方子,看着那足以让整个太医院都当宝贝的配伍,这几年攒下的害怕,屈辱,绝望,一下子全冲了出来!

  “呜。。。呜呜呜。。。”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不是奴才对主子的效忠。

  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在黑的看不见底的洞里,看见了唯一的光。

  过了很久,哭声停了。

  王瑾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

  他对着朱见济,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磕出了血。

  “奴才王瑾,从今往后,这条命,这身骨头,还有全家三十一口人,都卖给殿下了!”

  “殿下让奴才死,奴才绝不敢活!”

  说完,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从怀里贴身的暗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另一个,是一卷写满了字的纸。

  他把这两样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殿下,这是奴才的投名状!”

  “这油纸包里的,是。。。是曹吉祥给奴才,让奴才找机会掺进您药里的‘腐君草’原粉!”

  “这张纸上,是奴才这几年,凭记性写下来的,所有经手过毒药,跟司礼监和慈宁宫有关系的内侍,宫女,采买的名字!”

  朱见济的眼睛里,终于射出鹰一样的光!

  他要的,就是这个!

  “很好。”

  他走上前,接过那份名单和毒药。

  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布满东宫内外,看着就让人心惊!

  而那包毒粉,就是捅向他父皇心脏最硬的证据!

  “王瑾,”朱见济看着跪在地上,眼里重新有了火光的王瑾,一字一句的说,“收好你的解药,从现在起,你的人,你的命,都是本宫的。”

  “本宫跟你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就能亲眼看着这张名单上的所有人,被锦衣卫锁了,押到午门外,按《大明律》,验明正身,明正典刑!”

  “曹吉祥的脑袋,本宫会留给你,当做你全家重获新生的贺礼!”

  王瑾浑身巨震,眼中是狂喜和报复交织的火,再次重重叩首。

  “奴才,谢殿下再造之恩!”

  夜,更深了。

  王瑾躬身退下,脚步不再发飘,而是充满了劲。

  药房里,朱见济一个人站在灯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名单和毒药。

  第一块铁证,到手。

  他成功策反了王瑾,把东宫药房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可他心里没有一点高兴,反而更沉。

  因为下一步,才是最危险的一步。

  他要拿着这些东西,去见那个生性多疑的父皇。

  他要揭开的,是一个牵扯到皇帝亲生母亲的大阴谋。

  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三日之约”,还剩下,两天。

  他抬头看向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的黑,好像比任何地方都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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