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看不见的战场

　　七月初。

　　格物院里。

　　一排刚出炉的燧发枪机，泛着一层冰冷的油光。

　　李泰跟一众工匠，眼珠子一个个都熬红了，精神头却十足，围着那些铁疙瘩，像是看自家刚出生的崽。

　　这玩意儿是他们的命根子。

　　是大明军队的脊梁。

　　所有人的心，都扑在这看得见的战场上。

　　没人多想。

　　另一场没硝烟的仗，已经在京城的命脉里，点着了火。

　　京城，东四牌楼，六合米铺。

　　“什么？一斗米三百文？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

　　一个穿短褂的汉子，一巴掌狠狠拍在柜台上，吼声震的房梁上直掉灰。

　　米铺的伙计躲在掌柜身后，探出个脑袋，满脸堆笑。

　　“客官，您小点声，不是小的们心黑，实在是。。。没粮了啊，我们收过来就这个价了。”

　　“放屁！”

　　“前儿个还一百文出头，几天就翻了三倍？你们把粮藏哪了？”

　　“真没粮，不信您上别家瞧瞧去，家家都这价！”

　　那汉子气的哆嗦，却没辙。

　　最后只能一跺脚，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样的吵闹，京城每一家米铺都在上演。

　　短短几天，米价飞涨。

　　百姓怨气冲天。

　　恐慌像城里闷热的暑气，压在每个人心头，喘不过气。

　　茶楼里，闲话传的比说书先生的段子还快。

　　“听说了吗？这粮价，是太子爷闹的！”

　　“可不是咋的！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天天跟一群工匠混，搞什么铁疙瘩，又是炼钢又是造炮，钱都烧光了，现在可好，老百姓的米都吃不起了！”

　　“我听说啊，太子爷是想把米都收上去，换成军粮，他要打仗呢！”

　　“瞎折腾！典型的崽卖爷田心不疼！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些话长了脚似的，钻进京城的每个角落。

　　矛头悄悄的，全指向了东宫。

　　指向了那个醉心于“奇技淫巧”的太子殿下。

　　魏国公府。

　　密室里，徐承宗捻着胡须，听着管家的回报。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竖子还是太嫩。”

　　“他以为打仗，就是靠兵刃锋利？”

　　“呵呵。”

　　“饿着肚子的百姓，是会吃人的！”

　　他看向对面几个满脸谄媚的粮商，慢悠悠的说道。

　　“继续囤，不要怕。”

　　“等粮价涨到一斗米一两银子的时候，都不用我们动手，那些饿红了眼的穷鬼，会亲自冲进皇城，把他那位宝贝太子，从东宫里拖出来！”

　　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军事上玩不过你，工业上堵不住你，那就从民生下手，一把火烧了你的根基。

　　这是阳谋。

　　东宫，书房。

　　屋里闷的人喘不过气。

　　“殿下！不能在等了！”

　　沈炼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张脸涨的通红。

　　“再这么下去，京城就要出大乱子了！下官建议，立刻动用京郊大仓的储备粮，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也是唯一的法子。

　　所有人都看着朱见济，等他点头。

　　可朱见济只是靠在椅背上，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他没反应。

　　“殿下！”

　　沈炼快跪下了。

　　朱见济终于抬起眼，看向他，摇了摇头。

　　“沈先生，你急了。”

　　“能不急吗？城里都快反了天了！”

　　“开仓放粮，是最笨的法子。”

　　朱见济的声音很冷，不带一点情绪。

　　“现在放粮，就是拿咱们的家底，去填他们无底洞一样的贪欲。”

　　“等我们的粮放完了，他们把价格提到天上去，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沈炼愣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这个理。

　　可除了这个，还能怎么办？

　　“我们不跟他们拼粮仓。”

　　朱见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京城的位置。

　　“我们跟他们拼的，是人心，是信心。”

　　他转过身，笑了一下，让人看不懂。

　　“沈先生，你忘了我们手里最厉害的武器了吗？”

　　“武器？”

　　沈炼一头雾水。

　　朱见济指了指桌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大明日报》。

　　“舆论。”

　　“孤要你在明日的报纸头版，给全京城的百姓，讲一个故事。”

　　第二天一早，《大明日报》的号外，雪片似的洒满了京城。

　　这一次，没话本，没奇闻。

　　只有一个醒目到刺眼的标题。

　　【告京城全体军民书！】

　　下面，是皇家工商总会以太子之名发的公告。

　　内容直白的令人不敢信。

　　为应对奸商囤积居奇，稳定民心，皇家工商总会将于明日，发行“购粮券”！

　　凡我大明百姓，皆可凭户籍购买！

　　凭此券，可在未来两个月内，到皇家工商总会旗下任意米铺，以现市价之八折，兑换等额粮食！

　　此券以东宫名义，以京郊皇庄产出，以及即将丰收之夏粮为担保！货源充足，信誉为凭！

　　公告一出来，京城先是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

　　彻底炸了。

　　“购粮券？嘛玩意儿？”

　　“用纸片子买粮？这不是画饼充饥吗？”

　　“八折？未来两个月？这靠谱吗？别是骗我们钱，到时候卷款跑路，玩一手‘携款凝视’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大多不信。

　　这操作太骚，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用未来的粮食，解现在的渴？

　　扯淡呢！

　　魏国公府。

　　徐承宗看到这份报纸，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这竖子是急昏头了吗？黔驴技穷！竟然想出这种空手套白狼的鬼把戏！”

　　几个粮商也跟着大笑。

　　“国公爷英明！老百姓又不傻，谁会信这种鬼话？”

　　“他这是在自毁信誉！等明日他的铺子门口一个人都没有，看他还有什么脸面！”

　　他们认定了，这是朱见济最后的挣扎。

　　第二天，现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皇家工商总会的三个销售点准时开张。

　　门口。

　　没有他们想的门可罗雀。

　　反而，排起了三条看不见头的长龙。

　　来排队的，不光是升斗小民。

　　更多的是京城里那些中小地主，富户，甚至是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家眷。

　　他们不傻。

　　普通百姓可能担心这是骗局，但他们清楚，这“购粮券”背后，站着的是谁。

　　是太子！

　　是以一己之力掀翻京营和盐业市场的太子！

　　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现在市面上的粮价已是天价，用八折的价格锁定未来两个月的粮食，这简直跟捡钱一样。

　　就算里头有诈，有皇庄和夏粮做担保，能亏到哪去？

　　可一旦赌赢了。。。

　　于是，一场疯狂的抢购开始了。

　　“给我来一百石的购粮券！”

　　一个员外打扮的胖子，气喘吁吁的挤到柜台前，身后几个家丁抬着好几箱沉甸甸的铜钱。

　　“这位客官，一百石，那就是几万斤粮，换成铜钱，您这几箱怕是不够，抬着也费劲。”

　　柜台后的伙计满脸堆笑，拿出一张印制精美的纸。

　　“您瞧，这是我们商会刚推出的‘皇家汇票’。您把银钱存在我们指定的钱庄，换成这张票子，来我们这儿交易，一认票，二认印，省事，安全！回头对帐也方便！”

　　那胖员外眼睛一亮。

　　这敢情好！

　　省得抬着几百斤铜钱满街跑了！

　　一场原本要动摇国本的粮食危机，竟然被朱见济这么个骚操作，硬生生给扭了过来。

　　恐慌的民心瞬间被稳住。

　　非但没有花掉国库一粒米，反而通过发售“购粮券”，提前回笼了海量的资金。

　　更骚的是，他还借这个机会，顺势推出了“汇票”这种跨时代的金融工具。

　　一套连招下来，行云流水，看得沈炼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的脑子，好像跟不上太子殿下的节奏了。

　　此时此刻，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们，站在自家冷清的铺子里，看着街对面人山人海的火爆场面，一个个脸色惨白，掉进了冰窟窿。

　　他们囤积的粮食，成了烫手的山芋。

　　卖，没人要。

　　不卖，两个月后夏粮丰收，太子爷的购粮券开始兑付，粮价必然暴跌。

　　他们将被活活套死在这场自己掀起的战争里。

　　“输。。。输了？”

　　一个粮商喃喃自语，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们甚至都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那个看不见的战场上，他们已经被那个九岁的少年，打得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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